座上之人似是戏谑的话语,让自入宫就冷静自若的谢允殊头一回露出几分震惊。
此话是何意?
她身为北娥女帝,了解入北娥为质之人身份自是当然。不过却仅凭一眼就道出自己的身份……这就显得有些不太寻常了。
若说是因为自己德亲王世子的身份……但同行中还有一位年轻的叔叔,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王爷……
谢允殊心中闪过无数猜测,但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北娥女帝能够轻易点出自己的身份。
此刻卫月鸢已经爬上榻桌,顺势窝在了卫樱怀中,娇声道:“母皇,怀安这名字是我取的。”
卫樱笑笑:“母皇还问不得了?与你阿父先下着,母皇问他几句话。”
“哦……”卫月鸢心不在焉的捏起一颗白子往棋盘上一落,霎时吃掉阿父一大片黑子。
“你这丫头,看不出这是个陷阱吗?”关霁月也不多说,迅速落下一子,棋盘上形式一下子被他牢牢掌握。
卫月鸢看棋局战况,此刻也没办法一心二用去听母皇到底和怀安在说什么,这棋要是输了……少不得又要去教习所苦练半月,她不想……
卫月鸢也不指望阿父会放水,父女俩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卫樱只瞥了眼卫月鸢落下的第一子,而后抬眸望向谢允殊:“你母族是洛城林氏?”
“是!君上如何知晓?”
问出这句话后,谢允殊深感此话不妥。
但卫樱并没有怪罪之意,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今年十二?”
“是。”
哪怕满腹疑问,谢允殊也不再多言。这位女帝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哪怕只是短暂的对视,他都感觉自己从头到尾全然被对方看穿。
卫樱笑了,眼中神色莫名,良久才又道:“年纪尚幼,心性便已如此,跟在阿鸢身边倒也合适。”
谢允殊听闻这话心中疑惑更深,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怎么会如此放心将一个敌国之人放在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身边?
他不敢多问,只能让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怀安这名字虽也不错,但也不过是吾儿年幼戏言,日后行走宫中你可用回你原来的名字。”
卫樱看向殿外淡淡的说着,似乎透过那合拢的门看向了极远的地方。
谢允殊此刻却摇摇头:“多谢君上美意,不过入了北娥,那允殊便不再是允殊,怀安这个名字是四殿下赐的,很好。”
卫樱目中闪过一丝精芒,荣辱不惊,此子将来定非池中之物。
“也好。”
说完这句,她就将目光投向了父女厮杀的棋盘上。
卫月鸢刚刚落下了最后一子,胜负已分,她险险胜了半子。
绷了许久的严肃神色终于换成了笑颜:“承让了,阿父。”
关霁月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若不是你母皇在这儿,这棋局尚且说不准谁赢谁输。”
这倒是实话,卫月鸢今日可是将毕生所学都用在了这盘棋局上。当然,全都是因为母皇在旁坐镇,压力可想而知。
赢了棋局,卫月鸢迫不及待的要向卫樱讨赏。她双眸亮晶晶的看了眼谢允殊,这才对卫樱嘻嘻一笑:“母皇,阿鸢赢了棋局,是不是得有什么奖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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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昭月殿,谢允殊从偏殿搬到了与卫月鸢寝殿相接的侧殿。自己成了卫月鸢的贴身侍卫,可与她同吃同住修文习武。
这是北娥帝亲口应允的。
不止如此,他还得了一块可以自由出入宫中的令牌,这是卫月鸢向北娥帝讨要的奖赏。
谢允殊握着这块令牌,如同烫手山芋一般。
传闻北娥帝自幼聪慧,登基以来更是权略善战,又怎会因女儿撒娇便做出如此轻率的决定。
当真不怕自己是细作?还是说这是北娥帝故意设套,若自己一有异动,便可不必理会凌苍直接处决?
不……她还问到了自己的母族……
北娥帝又怎会知晓洛城林氏?
太多的疑问在脑中堆积,谢允殊只能暂时放下这些想法。
在北娥宫中本就是如履薄冰,要想安然回到凌苍,便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因着北娥帝在清月殿,卫月鸢怕母皇揪她规矩从而不敢留下吃饭,得了赏赐便拉着怀安匆匆回了昭月殿。
这会儿饭食已准备妥当,她命人去请怀安,自己却蔫蔫的有些没胃口。
“定是下午点心吃多了,奴婢去取消食丸来。”
筱沐着急忙慌要去架子上翻找,这会儿谢允殊正好进来了。
卫月鸢眼睛一亮好像有了些精神,招呼道:“怀安快来,我让膳房做了一些凌苍菜,你试试味道如何。”
“多谢殿下。”
在这上头谢允殊并没有太过矫情,毕竟人是铁,饭是钢。来时便饥寒交迫,身体垮了可不行。
他盘膝坐于小桌前,下意识伸了伸手,只一瞬间又收回动作,转而拿起桌上的玉箸。
谢允殊虽算不得娇生惯养,但身边也少不了伺候的人。往日此时,该是有人送上热帕净手。
现如今自己可不是德亲王府的世子殿下,这种错误万不能再犯了。
“殿下请用。”
他先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在卫月鸢碟中,却见她精神有些不振。复又放下筷子,试探道:“殿下若是吃不惯凌苍菜色,可着人撤了这些东西,属下……”
不等他说完,卫月鸢强打精神笑了笑:“并非如此,我只是……罢了罢了,你快些吃吧,该早些休息才是。”
她用余光扫了扫一旁的筱沐,终究还是没有说别的。
卫月鸢草草扒了两口饭便起身离去,临走前对谢允殊道:“我累了,怀安慢用,吃罢便去休息,在我殿中当真不必拘束。”
她一入寝殿钻到了床上,也不许筱沐服侍,自个儿便那么睡着了。
谢允殊倒是想慢用,不过在筱沐眼不错盯着的目光下,不得不匆匆吃罢回了自己的侧殿。
他和衣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子时过半都未有睡意。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经此一遭自己又如何能安睡。
突然,门外闪过一道烛光,继而灯火大亮,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嘈杂的脚步声。
她不是睡了吗?大半夜为何会这般吵闹?
出事了!
身为卫月鸢的贴身侍卫,该尽的职责谢允殊不会忘。
匆忙出门,差点与一名端着热水的女侍撞上。
谢允殊忙问道:“出了何事?”
女侍慌得连停都未停:“筱沐姐姐吩咐打水来,想来是殿下要用。”
谢允殊跟了上去,还未进得内殿便看见筱沐在门口急的团团转,见热水来了忙指挥着往寝殿内送去。
筱沐见怀安来了,也未剑拔弩张的厉色相待,只语气不耐的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别堵在这儿给我添乱。”
“公主有事,怀安岂敢添乱。”
他侧身让过了端水的女侍,随着动作腰间那令牌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此时寝殿内传来卫月鸢细碎的哭喊声:“阿父……阿父……”
又一个女侍匆匆出来,略带哭腔的对筱沐道:“还是烫得厉害,筱沐姐姐该怎么办啊?”
筱沐一个头两个大,殿下不知怎的半夜起了高热,恍惚间还不许人去通禀君上。
她猜想夜食那会儿殿下应当就不太舒服,想必是为了躲医官署的药,又怕这昭月殿上上下下被君上责罚才不肯直言。
这会儿显然不能再瞒着了,但若是此时通禀君上……
筱沐狠狠跺了跺脚,看向谢允殊道:“清月殿的路可还记得?”
谢允殊点头:“可是要请关侍夫?”
“对!务必不要惊动其他人,你如今是殿下的人……”
筱沐还想恶狠狠的威胁一番,谢允殊也不多言:“怀安自当以殿下为重。”
清月殿算不得远,谢允殊一人独行脚程也快,不过一刻左右便将关霁月请到了昭月殿。
一路上关霁月没怎么说话,进入昭月殿后顾不得身份几步小跑冲进了卫月鸢的寝殿。
谢允殊也一同跟了进去。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进女子闺房,由于情况特殊,倒是没有多少局促。
纱帐未束,早先神采奕奕的姑娘此刻倒在床上,发丝凌乱的被汗水粘在脸上,口中还说着听不大懂的胡话。
筱沐如实向关霁月汇报卫月鸢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说罢便要跪下请罪。
关霁月没有动怒,只让她去将门窗开些透透气,而后坐上床沿皱着眉头摸了摸卫月鸢的额头。
有些烫,倒也不是很严重。
他松了口气,托着卫月鸢的后背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哄道:“阿父来了,阿鸢别怕。”
此时,说着胡话的卫月鸢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阿父……不吃药好不好?我马上就好了……阿父……”
随着卫月鸢痛哭,眼睑靠近眉尾的位置多了一颗淡淡的红痣,颜逐渐鲜艳。
这哭声听的人揪心,谢允殊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关霁月耐心哄着,一边给卫月鸢拍背一边不忘对谢允殊说道:“阿鸢有些娇气,你日后多照顾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