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离宫门外,冒雪站着的当然不是郁瑶心心念念想见到的林向笛,而是帮她四处去打探消息的小厮阿力。
阿力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这可不是几两没骨头的银子就可以收买的,才十七岁的阿力,早就在人性凉薄的二王子府上学会了察言观色,体察人心,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换一个平安度日。没想到,被打发到郁瑶这里做小厮后,他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主子都是趾高气昂,非打即骂的,原来不是所有主子都把仆从下人当作牛马,当作猪狗,原来不是所有主子的笑容都是真心的。郁瑶主子所做的一切都是诚挚的,对他,对阿静,对所有人,都是热心且温暖的。
风餐露宿宁非苦,且试平生铁石心。阿力对她的衷心来自于郁瑶的待人诚恳,他愿意千里为她去寻亲。 他站在风雪里,瘦的已经不成人形,颧骨高高突起,面露菜色。一双棉鞋都走的露出了棉花,大拇指在外面赤裸裸的露着,身上的棉袄显得单薄不堪,在大风雪中,他的手露在外面,手背上裂开像孩子嘴一样大的口子,触目惊心的对着郁瑶。
他背对着漫天大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郁瑶一把把他扯进来,温暖扑面而来。阿力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解冻的蛇,慢慢苏醒。他已经在风雪里走了太久,脚上生了大大小小一个套一个的冻疮,肚子饿的干瘪进去,现在他觉得自己能吃下一整个御厨房,连房子带瓦的那种。
郁瑶嘱咐他坐下,从柜子中取出锦被,裹在他身上。又亲力亲为的熬了牛乳和茶,放在桌上。看着这些,阿力深感惶恐。他不断的起身要帮郁瑶,都被郁瑶给按住了。她说:“你快点坐着吧,别动。我来弄就行。”
阿力幸福的笑着问:“姐姐,你怎么不问我打探到的消息?”姐姐这个称呼也是阿力从未有过的经历,没有哪个主子能和你称兄道弟,郁瑶是世间第一份。 郁瑶含着泪,看着他的脚说:“我现在非常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
“你还是个孩子,你才十七岁啊。我就让你在大漠上四处去找一个也许已经死了的人。你看看你的脚,看看你的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受了多少罪啊。阿力,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阿力咧开嘴笑了,这一笑,嘴唇上的干裂痂被扯开,鲜血再次留出来。郁瑶见状,急忙拿着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掉嘴角的血。阿力想躲,但是没躲掉。他不好意思的说:“姐姐,脏。把你的帕子弄脏了。”
郁瑶恨不得打他几巴掌,她没好气的说:“脏什么脏,一点也不脏。我又不嫌弃你。” 阿力说:“姐姐,我找到他了。”
郁瑶激动的想张嘴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闭了嘴。
“他在一个沙匪窝里生活了快一年时间,听说练就了一身的武艺。现在是沙匪窝里的三把手。”
“啊?沙匪?你是说他做了沙匪?他一个高材生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做了沙匪?是不是和麻匪一样?带着头套的那种?”
郁瑶激动的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阿力听不懂的话。但是看得出,郁瑶是真的非常在意那个人。 阿力打断她的话说:“姐姐,你先听我说。”郁瑶这才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看着阿力,等着他的话。
“他现在在极边之地。姐姐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她茫然的摇摇头,转而将牛乳递给阿力,示意阿力边喝边说。
阿力喝了一口接着说:“极边之地在揭阳与乌慈相交界处,是一片荒漠,无官府治理,无居民百姓,条件极苦。那里有一众以抢劫波斯商队为生的匪徒,就是沙匪。”
“你要找的人,就是沙匪中的一个。” 郁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万万没想到,林向笛竟然沦落至此。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一想到王子一样白皙的林向笛正在吃苦,她就觉得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她忘记了自己也是受过重重折磨,现在被牢笼所困的可怜人。
阿力看着郁瑶快要落泪的双眼,轻声的说:“姐姐,他还活着。只是……”
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来。
彻骨的寒风从门外涌进来,连炭火都无法阻挡。
庄严威仪的太后,穿着华服,用冰冷无情的双眼看着房内的两个人。她的身后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
这个场景,简直要把阿力吓疯了。他作为一个小厮仆从,竟坐在主子吃饭用的桌前,而主子则抹着泪站在自己身旁,这一幕就是他浑身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他一骨碌从凳子上滚下来,砰砰向太后磕头认错。
有一瞬间恍惚的郁瑶这时也才反应了过来,她显得很淡定。行礼,问安,礼节万无一失。
太后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走了进来,服侍她的老侍女,轻轻的搀着她的胳膊。她慢慢的坐在了榻上,一言不发,像是一只静观其变的老狐狸。
这段工夫,郁瑶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这种大场面,在电视剧里看的多了,女主往往都能咸鱼翻身,相信自己也一定可以。只等太后发问了。
太后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把这个小厮叉出去,杀无赦。”
这一招郁瑶还没有料到。她寻思你不得先问问情况,这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呢。郁瑶急忙张口说道:“太后,请等等,让我给您解释解释。”
太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用沉稳的声音说:“不用解释。无论你们在做什么,主子没有主子样,下人没有下人的规矩,就是死罪。”
阿力连一句整话都没有说出来,就被太后身边带着的侍卫捆绑出去了。郁瑶刚想张嘴替阿力辩解,太后身边的老侍女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招呼过来了。一巴掌把郁瑶打蒙了。
电视剧里的女主果然都带着主角光环。而现实却是如此无能为力。
太后冷冷的说:“打你是因为你作为一个主子,坏了主子的规矩。其二是因为,你没遵从妇德。乌剌合常说你读书识字,想必《列女传》、《女德》你也是读过的,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你们中原也是这样的没规矩,形骸放浪吗?”
此刻,郁瑶真想呸呸啐她两口,你这个脸比脖子白的老妖怪,跟我谈女德,你丧尽天良整死别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呢?你这个大缺德鬼!但是,她只敢想想而已,还没有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她可不想死在这无亲无故的沙漠中。
太后见她梗着脖子不说话,更加愤怒。她一巴掌拍在旁边的炕桌之上,不防,腕上的玉镯子一下磕在桌面上,摔的粉碎。
这一下简直点燃了太后的引信,她仿佛要爆炸一般,怒火中烧。她失态的大叫道:“扔到水牢里去!”
郁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自己摔坏了玉镯子,干嘛把邪火发到我身上啊?古代的人真是没王法,动不动就杀人,关人,封建王朝早早被人民推翻就对了!
不容郁瑶挣扎解释,她就被五大三粗的太后侍卫给绑起来。
太后走到她身边,恶狠狠的盯着她的眼睛,说:“小妮子,你给我记住了,我的眼中揉不得沙子,也容不下不干不净的事。”
郁瑶接话说:“迟早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的。”
太后冷冷的笑笑说:“别着急,等你坐上我这个位置再说吧。哦,不,等你能活着走出水牢,再说吧。你不是喜欢鱼吗?好好的在那里,养鱼吧。”
她听得出来,最后一句话明显不是冲着自己说的,一定是恨乌及屋,把自己当成宿敌捷姝了。
郁瑶使劲在人群中左右看。阿静不在,素素不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在。而新王后则像极了一名合格的吃瓜群众,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郁瑶和太后,一手装腔作势的放在肚子上,以示自己是怀有身孕的人。
太后挥了挥手。她身旁的老侍女说:“带下去。”
郁瑶大喊了一声:“你真的会后悔的。你觉得乌剌合不会来找我了吗?”
太后也嚷嚷了一句:“我准保他找遍王宫都找不到你!”
郁瑶孤注一掷的说:“我不信他会不管我。”
太后生气的说:“你就等死吧你!”太后的脸被郁瑶气的一阵红,穿过那么厚的粉底都能看出红,可见太后被气的不轻。她的胸脯一上一下,若不是顾及这么多人的场面,她早就提着刀自己动手杀郁瑶了。
这是,新王后离若鸿慢吞吞,嗲声嗲气的对太后说:“你看吧,我就说她生性放肆,没想到连小厮都不放过。”
太后默默的转头看了离若鸿一样,冷冷的说:“管好你自己。”
郁瑶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去。路过院子时,地上一大滩鲜红的血迹吓了她一大跳。那是刚才阿力被杀的地方吧。虽然现在看不见他的尸身,但是郁瑶还是难过的流下泪,她在心里对阿力说着对不起。一个年纪轻轻,尚在花季的少年,就因为自己所谓的平等而丧命,死之前,他还饿着肚子,光着脚。他真的受苦了。而这些苦又恰巧是自己带给他的,这一辈子,郁瑶都将背负着犯罪感活着。
她担忧的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天空上,有纷纷扬扬的雪花正在落下。
郁瑶想:我还能活完这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