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赵子砚愤然张口,却突然卡住。垂了垂眸子,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说话。
“就因为我打过这把伞?”陆文濯眯了眯眼睛。
“不是!”赵子砚反驳。
“那是为什么?”陆文濯微微倾身,凑近她问:“难不成你怀疑我在这伞里下毒?你这女人,未免疑心太重。”
“什么毒啊!”被他越说越气,赵子砚脱口而出:“谁管这里面什么毒不毒的了!我就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一把伞不能打给两个女人!”
都怪他逼问的那样急,她毫无防备的就说了出来,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在说什么鬼话。
什么两个女人,她又没有嫉妒薛若兰,干嘛要说这种酸了吧唧的东西,这是什么羞耻言论。
完了,陆文濯一定会笑话死她。
说不定还会居高临下地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再恶狠狠地补上几句难听话。这个狗东西。绝对做得出来。要是以前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也就算了,可是这回,确确实实是她说出来的。
羞耻,实在太羞耻了。
无地自容、无言以对、无可救药……
心下正在天崩地裂,陆文濯轻轻笑了一声。
赵子砚抬起头,看见陆文濯的一双眸子。他于晦暗中凝望她,像一个孩子在黑夜里凝望一点星光,不自觉流泻出深藏的温柔和笑意。
一瞬间,像是春日冰雪消融,像是陌上花开重重瓣,那样愉悦的景色,蓦地撞进心口。
赵子砚口干舌燥,慌忙去拿桌上的白瓷碗,也不管里面是什么,一口气喝下去,才发现是姜糖水,还是温热的。
“陪我吃点东西吧。”
长夜寂静中,陆文濯缓缓起身,从红木茶几下面拿出一碟岭南甜芋头和一盅碧涧羹。
他没有再提伞的事,没有问她看到过什么,也不问她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一勺一勺将碧涧羹盛到碗里,递到她面前。
赵子砚低下头吃了一口,也是热的。这云水居真是神奇,汤池里的水是热的就算了,随手拿出来的东西,居然也都是热乎的。该不会是这处屋子有什么仙法之类的?摇摇头,赵子砚又扒拉了几口。
不吃没觉得,两口下去,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饿了。
也是,跑了一天回来,光顾着吵架去了,哪里想起来吃东西。
风从外面不时吹进来,泛起点点凉意,陆文濯给她披了条厚点的毯子,起身合上殿门。屋内没有点灯,方才借着外面的座灯依稀可以视物,一合上门便伸手不见五指了。赵子砚不知他去关门,猛地一黑,一口羹差点喝到鼻子里。
好在陆文濯很快找出一盏青灯点上,屋里又重新亮起来。
见她吃着东西,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和她刚进陆府的时候一模一样,陆文濯不禁叫了她一声:“小哑巴。”
傻笑一声,赵子砚不客气地回怼他:“你才是小哑巴!”
“话说回来。”陆文濯把青灯搁在茶几上,坐到她对面:“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装哑?”
赵子砚一怔,不知要怎么向他解释当时复杂的情况,歪着头想着了一会,只略略回答:“因为害怕。”
“害怕?”陆文濯拨弄着青灯里的沉水香木,侧首看她。
“嗯。”赵子砚咬了一口手里的甜芋头,慢吞吞地咽下去。
“害怕什么?”
还能害怕什么,还不是怕你不要我。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有点怕他继续问为什么,她知道她答不上来,就算达上来,他也不会明白。
她一来中原,就进了花楼。会的中原话,大多是嬷嬷教的。她一说话,男人们看她的眼神就会变得很奇怪。她虽不知道那些中原话是什么意思,也从眼神中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陆文濯把她带回家的时候,她诚惶诚恐,一句话也不敢说,她害怕极了,害怕自己一开口,就说出那些奇怪的话来。她也不想说那些话,可她学到的,就只有那些。一开口,就会败露。她好不容易才站在阳光下,她每天都恐惧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被丢弃。
像陆文濯这样一出生就站在繁华顶端的人,自幼受得都是正统礼教,端的是清风明月,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晓得这世间还有那样的污言秽语。
所以当他带她睡觉的时候,她更是怕得要死,生怕梦话说出什么不干净东西,以至于到后来,竟然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这种心情,她想,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不用小心翼翼,也有家。他不用察言观色,也有尊严。
他一出生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是她摇尾乞怜也换不来的。
“陆文濯。”赵子砚忽然问他:“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没有。”陆文濯头也没回,语气轻巧。
她差点忘了,他是什么人哪,怎么可能会害怕。要害怕,也是旁人怕他,哪有他陆文濯畏惧的道理。
“陆文濯。”她又叫他:“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陆文濯拨弄香木的手一顿,没有说话,只有外面雨打在芭蕉叶的声音,呼啦啦的。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明确又清晰,他只是无法回答她。
赵子砚凑近他,盯了他一会,忽然笑起来:“哦,我知道了!你就看了我一眼,就把我带回来了,这是不是折子戏里常说的,嗯,一见钟情!”
眼皮一跳,陆文濯回头瞪她。他不知道她凑了过来,一回头,险些撞到她的下巴。她半个身子都趴在茶几上,一时来不及后撤,就这么和他大眼瞪小眼。
空气凝固了一瞬,赵子砚笑,抬手搭上这人的肩膀,“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嘴唇上。
“我猜对了没有?”赵子砚笑嘻嘻看他。
谁知道这人板着脸盯着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回答我呀。”赵子砚眨了眨眼睛,像是故意要惹他生气。调戏嘛,要是对方没有羞得面红耳赤,还有什么意思。
然而,这次陆文濯没有火冒三丈,他抬手圈住她的腰,将她困的无处可逃,俯身堵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