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别无选择,赵子砚点头应了下来。
薛平没有多待,他扫一眼她脖子上的伤,叫了个医女来芙蓉殿,便离开了。
在芙蓉殿,赵子砚睡得很不踏实。
沈云的腿伤还未好透,却总是惦记着她的伤,夜里时不时试试她的额头,生怕她因为伤口起温症。大抵是怕吵醒她,沈云动作十分缓慢,可她毕竟腿上缠着竹板,走路难免会有动静,赵子砚睡眠又浅,几乎每次都会醒过来。
沈云那样小心翼翼,她呼吸声大些,沈云的手都会悬空许久,她没有办法,只好佯装熟睡。奈何装睡也是很艰难的,翻个身都会吓到沈云。
起先几天,她还试图让沈云不要起夜担心她,不过着实没什么用,她也就放弃了。
有她的陪伴,沈云是十分欢喜的。白日里,沈云带着她一起品茶,教她下棋,有时也教她写写字。
“你会写这样复杂的字?”沈云望着纸上的“濯”字,惊讶问她。
赵子砚大喇喇地放下笔,哈哈一笑:“不用这么佩服我,我大多只会看不会写,写的最熟的拢共只有六个字,这是其中之一罢了。”
“六个字?”
“是啊。”赵子砚大笔一挥,她和陆文濯的名字跃然纸上:“喏!就是这六个字!”
“原来是名字。”沈云笑,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抬头安静地看她,目光闪烁盈亮。
“怎么这样看我?”
平日里沈云不爱言笑,她总是沉默寡言,比薛平还要沉闷。做事情也是默默地,不声不响的就把一切都料理好了,有时候赵子砚想搭把手,也寻不到机会,好生无趣。赵子砚甚至觉得,这样一个人,可能都没有什么快乐的情绪,便是可劲儿逗她,她也只是展现出礼貌的笑意——礼貌、标准的微笑。
然而今天这个笑,一看就是打心眼儿里的。唇角是那种不受控制的上扬,就连脸上的神色都带着兴奋的红光。
嚯,真是稀罕稀罕!赵子砚忍不住凑近她看了又看。
被她看得越发兴奋,沈云扯着上扬的唇角就道:“写陆大人的名字,子砚一定是欢喜的吧?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少人做梦也得不来的福气。”
噗!
赵子砚忽然明白她这一脸闪烁的娇羞是怎么一回事了!沈云该不会以为,她已经迷恋陆文濯,迷恋到这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真是……无语凝噎。
“就算不是嫁给陆文濯,嫁给别人,我也会写别人的名字。俗话说……嫁鸡写鸡,嫁狗写狗!谁都一样,和陆文濯这个人又没有关系。他只不过,是凑巧成为了我的丈夫才有这样的殊荣。”
赵子砚霸气地摆摆手,沈云却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依旧是一脸很上头的表情。
“算了。”赵子砚大大叹了口气,抬笔在陆文濯的名字上涂上黑黑的墨水:“他现在才是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他要写也都是写薛若兰的名字,又不写我名字,我干嘛要在这里写他名字。”
说着,她换了张纸,重新写了几遍自己的名字。
被她这么一说,沈云似乎觉得到自己说错了话,表情也变得窘迫起来,连忙岔开话题,指着她写的字道:“我第一次知道,你的砚,是这个砚。还以为是燕子的燕,或者鲜艳的艳。”
“难道不是一个砚么?”赵子砚疑惑了一会。
“当然不是。”沈云笑了笑。
“那‘妖艳’的艳呢?肯定是这样写的罢。”赵子砚自信地道。
沈云还是摇头。
“怎么会呢?”赵子砚愣了愣,过了一会,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那个人也是个文盲。”
“那个人?”
“就是给我起名字的人。”赵子砚望着纸上的名字,回忆道:“花楼的一位客人。”
那是赵子砚被卖进花楼的半年后,鸨母安排她去陪一桌客人吃饭。其中有人故意打翻赵子砚手里的茶盘,茶水洒在衣服上,那人大怒,抓住赵子砚让她赔偿。
赵子砚哪里赔得起,鸨母也不可能替她赔钱,闻言过来只是揪着赵子砚又骂又打,转头朝那人赔笑求放过。可那人摆明了来找茬,又怎么会轻易松口,协商的结果,是让赵子砚用身体偿还。
赵子砚自然是不肯,被拖进屋里后,她同那人打了一架,这才吓退了那人。
“子砚果然是很强大的人。”沈云又惊又后怕,又一脸崇拜。
“害!”赵子砚懒洋洋地往桌案上一坐:“我不强大,我那时不过十一二岁,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大男人。是我的血强大。我当时面朝下磕在了茶几上,鼻血流了一地。那个人也是个怂包,一看我脑袋下那么多血,还以为他自己杀人了,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沈云哑口无言,她盯着赵子砚,看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就好像再说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不由得捏紧了袖子。
“我躺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听到隔间的墙被人叩响。”赵子砚笑笑。
一声,两声……似乎在确认这边的情况。
大抵是隔间的人听到打斗声,也以为她死掉了。
赵子砚爬起来,靠在墙上喘气,墙又被叩响。
她索性大着胆子,用手指蘸上血,在墙纸上戳了个洞往里看。
一眼便对上一只极漂亮的眸子。她呆住。
那边的人好像也愣住,就这样静默了好一会。
“需要我叫个医女过来么?”那人率先打破沉默,目光停在她的嘴巴上。
赵子砚摇头:“不用。”
见他还盯着自己,她抬手抹掉脸上的血:“过两天就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赵子砚用蹩脚地大历话回答他,想了想,她又说:“这里的人都叫我艳娘。”
“艳娘。”那人重复了一遍,问她:“怎么写?”
“写?”赵子砚愣了愣,似乎没有听懂,又似乎被什么难题问到。她歪着头想了一会,用手背抹掉脸上再度涌出的鼻血,忽然大笑起来:“我不会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