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砚正困得六神在外,冷不防的一句话,令她堪堪回神。
她这短短十几年,大半时间寄人篱下,旁的不行,看人脸色的能力倒是不差。她看到陆文濯昏暗天色下的脸上,闪过几缕自嘲的落寞与怨怼。
赵子砚连忙换上一副笑脸,尽可能展现出热情。她开口,想娇滴滴地唤一声“夫君”狠狠打他的脸。
然而这一声“夫君”偏偏堵在嗓子眼,就是叫不出来。
大抵是风雪太冷,把她的声音都冻住了。她一想喊的时候,眼前就闪过文书在熏笼里烧成灰烬的画面。以前她叫他夫君,那是因为他本就是她的丈夫。可是现在纳妾文书被她亲手毁去,他再也不是她的丈夫了。
他们之间横亘的血仇,以及他对她的背叛,无时无刻不扎在她心里,使她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这一声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君。话堵在嗓子眼,憋得她心口一阵发酸,像是掐住喉咙,又痛又闷。
干笑两声,赵子砚讪讪道:“你以前说过,我一叫你夫君,就没在说真话。被你说的,我都不敢这么叫你了,免得你总觉得我在说谎。”
沉默片刻,陆文濯轻飘飘道:“我和你说了那么多话,也不见得你听进去。这一句,你倒是记得清楚。”
赔了两声笑,赵子砚用力打了个喷嚏,顺势往屋里退,一边退一边搓手:“我不行了,好冷。”
陆文濯伸手接了片雪花,面无表情道:“是冷,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赵子砚将要关门得手一顿,呆呆看他。就见他漠然丢掉手里的伞和灯,与她一起挤进屋里。
“你说得对,这天气确实恶劣得紧。若是打你这回去,穿堂过殿,免不了要灌上几口冷风。若是因此得了风寒,倒是得不偿失。看来,我只能委屈一下,在这里过个夜了。”
赵子砚直接震了个大惊。
愣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个啥,等回神,已经被他拉住手走去了床边坐下。
“其实,我本是想问你,你一回来就得知我娶妻一事,心里可有一点不快。”陆文濯按着她得肩膀,沉沉看她:“可你竟然毫无反应,是我多此一举了。”
赵子砚目瞪口呆:“你想让我为你争风吃醋?”
陆文濯抿了抿唇,没说话。
赵子砚摇头:“只有平级间,才会有吃醋一说。若要吃醋,也该你的另一个妻子吃醋。可大历向来是一妻多妾制,你只会有一个妻子,这是独一无二的。你对她好,不会有人吃醋。”
陆文濯冷笑两声,放开她得肩膀,和她一起坐到床边:“我和她,什么也没有。”
赵子砚使劲琢磨了一下这“没有”二字,然而陆文濯的话实在高深莫测,她想不明白,最终还是放弃了。
只是陆文濯脸色隐隐发白,看得她不甚自在。
松香阁的床不大,虽说以前她中藤毒的时候,也和他一起同床共枕过,可那毕竟是夏天。如今冬日里,被子厚厚的两大层,一个人躺下去,就没什么空了,哪里容得下两个人。
而陆文濯一点都不认生,都不用她招呼,很是自觉的就睡在了床上。
赵子砚咬了咬手指,在床边徘徊片刻:“要不,我让安灵去抱两床棉被来,我好打个地铺。”
陆文濯面无表情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外面如此风雪,你却让她冒险去取被子。你这个主子当的,着实善解人意。”
一句话将赵子砚讽刺的面红耳赤,只得打消这个念头。她望着气定神闲躺在被子里的陆文濯,盘算着自己是否要在火盆边坐上一宿。
思量间,陆文濯熟练的揭开一角被子,拍拍被面,示意她:“过来。”
见她迟疑不定,陆文濯忽而笑道:“怎么,你竟还害羞了。”
被他的笑意晃了眼睛,赵子砚连连摆手:“怎么会怎么会,我是怕这床小被子又多,将你这尊贵之躯挤死了可怎么办。你……你若是不在意,明日可别说我怠慢你。”
说完,赵子砚吹灭蜡烛,摸黑躺在了床边一点点的位置上。这床虽小,她的身板也小,窝在一侧,倒是不会惹到一旁的大佛。如此进水不犯河水,甚好甚好。
然而,刚要喜滋滋地就此睡下,一旁的陆文濯翻了个身,毫不见外的揽住她,将她生生从床边拖进了怀里。以往都是她调戏他调戏得不亦乐乎,他突然反客为主,让她极不习惯。
他身上又热得厉害,赵子砚只觉浑身僵住,任由他抱着,困意却是彻底被打散了。
“砚砚,与我同床共枕,你很激动。”
赵子砚嘴角抽了抽,换上一副调笑的语气道:“又不是没睡过,咱俩共床共枕不是什么新鲜事,我有什么可激动的。”
陆文濯淡淡道:“砚砚你心跳好快。”
赵子砚登时哑口无言。
这才离开数月,怎么就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了。难不成是她调戏人的功力下降了?
“砚砚。”他声音突然变得涩然,呼吸也沉重了许多:“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仇人。”
嚯,她当然记得。
间接害死陆老爷子的小女孩,可不就是她本人。什么都能忘,唯独这件事,她可忘不了。
这令她忽然害怕起来,如今她正在仇人怀里,他要她死,她毫无还手之力。
心下惊骇着,赵子砚的手悄悄挪到枕头下面,那里有她放置的一把匕首。然而枕头被陆文濯压住,她摸索半晌,也没摸到那把匕首,只得屏住呼吸。
“到底记不记得?”他又问她。
“记得,记得。”赵子砚干巴巴地回答:“你还说你恨那个人,要报仇来着。”
陆文濯将她搂的更紧,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报仇了,报仇,不如抱你睡觉。”
赵子砚呆住,默默动了动枕头底下的手。
她不知道,陆文濯正顺着她的胳膊去寻她的手腕。而她没摸到的那把匕首,刚好刮伤他的手背。
他没吭声,却是迅速松开了她的手腕,赵子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眼去看,就看血顺着他的指尖滴到了他的脸上。
“陆文濯!”赵子砚惊呼,从被子里坐起身,抱住他的手。
陆文濯看都没看被划伤得手背一眼,只是定定盯着赵子砚,眼睛里有些东西闪过,淡淡的。半晌,才勉强笑道:“你在枕头下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