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女人天生的机警和敏感,我现在也想不通站在最里面的妈妈是如何察觉到门外还有人的。
妈妈放下碗碟擦了擦手,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呦,老沈,我说你见外还真是见外,原来还带着朋友过来了呀,快请进来一起坐啊。”
沈云霄的爸爸似乎没想到妈妈会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顿时有些尴尬,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这时,我像是被醍醐灌顶了一般,忽然变得格外心有灵犀。我冲那个粉裙子“噔噔噔”跑了过去。
还没有跑到跟前,就能嗅到一股香蜜玫瑰特有的粉香。
那种香味好迷人好甜,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儿,后来我知道那是当时并不多见的法国香水。
我看到那双脚看见我跑过来,悄悄向后退了退。
于是我又向前一步,露出孩子特有的天真无邪的笑脸,冲着藏在门后阴影的那个年轻女人甜甜的喊了一声。
“阿姨!”
一个女人惊慌的面孔呈现在面前。
虽然她行为鬼祟,但是我眼前却一亮,脱口而出来了一句,“阿姨,你真好看!”
接着,我向屋里的爸爸妈妈喊道,“沈伯伯带了一个好看的阿姨,像电影明星一样好看。”
她的确好看,即便是站在暗影里,也能看见她白如凝脂的皮肤在发光,面庞也是泛着青春娇丽的光泽,像一朵开放在暗色中的嫣红玫瑰,妩媚动人。
沈云霄的爸爸这时候竟然拘谨地站了起来,面色有些涨红,“那是我的秘书常聪丽,去年大学刚毕业,明天有好几个会议,要准备好多资料,所以她跟我回来拿文件。”
“哎呀,这么辛苦呀,”妈妈赞叹着,不动声色的将一杯茶放在了沈爸爸面前的案几上,“那更应该请进来一起坐坐了,您现在都是大领导了,将来我找你们办事情还必须得认识常秘书一下。”
沈爸爸点着头,神色却掩不住的尴尬。
这时,那朵年轻的玫瑰花已经飘了进来。
她站在我们的客厅左右打量了一下,先是冲着妈妈微微一笑。
“方姐。老沈跟我提过您,他说您人可好了,还是单位的技术骨干。”
她很聪明,上来先拍我妈妈的马屁,她知道这个女人是最有话语权的。
可是她不知道她提到老沈两个字的时候是那样自然又亲昵的口气,又让妈妈暗中不满了。
我能察觉到妈妈的笑容已经相当勉强了。
妈妈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正眼瞧她,只是嗯嗯啊啊应着。
“小常同志,不用那么拘谨,过来坐啊。”
我爸爸是一贯的老好人作风。
他这一句热情的招呼招来了妈妈暗中狠狠的一掐。
“娅娅,去给你常阿姨倒一杯茶。绿茶。”妈妈轻声说了一句。
我“嗯”了一声,进了厨房。
进去之后我愣了一愣,沈云霄站在窗前,窗户是开着的。
“沈云霄,你站这儿干嘛?你爸爸来了。”
“我知道。”他低低的回了一句。
高层的风很大,迎面灌进来,直灌进我的衣领,一下把我吹清醒了。
他站在那儿姿态僵硬,僵硬的很不自然,不自然到我都隐隐觉得不对劲。
“你想干嘛?”
“没干嘛。”他眼睛是红的,脸上却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但随着客厅的欢声笑语传进来,他很快撑不下去了。我注意到他低垂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你知道吗?我爸爸为了逼我妈妈离婚,把她打到昏过去了。这是一个秘密,我谁也没告诉,只是写在了日记本上。”
“什么是昏过去了?”我一头雾水。
“就是躺在地上像睡着了一样,快要死了。”
我吓了一跳,倒水的水壶一歪,热水烫到了我的手指,我“呀”的一声惊叫。
可是大人们在客厅声浪很大,因为他们聊到了沈爸爸的升迁,说沈爸爸可能会进市重要机关做某部门的领导,妈妈又变得热情欢快起来。
“他对我妈妈动刀子,我拦不住他。”他继续激动的说着,撸起了袖子,“我现在没法去学校,因为我跟老师说不清楚这一道刀伤怎么来的。我夺他的刀子的时候划到了胳膊,血溅到了墙壁上。我不想让老师知道我有一个爱打人的爸爸......但是老师跟我爸爸说,我喜欢在学校外面打架,和小混混动刀子。”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胸膛有些起伏,委屈和难过压抑着他。他头低下去,抵在了那一面白墙上,低低的哽咽。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便把手轻轻放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
“泥猴儿你别哭,你哭起来真的很难听。”
沈云霄哽咽着嗯了一声,似乎在强力压制涌上来的难过和委屈,但还是忍不住抽泣。
我拉过他的身子,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这时候,我才发现少年的那一张脸苍白冷冽,让人心疼。
他眼中全是盛不下的泪,所以不敢抬头,仿佛一抬头它们就会滚滚滑落。
我小心翼翼上翻他的衣袖,看清楚了那一道猩红的瘢痕。
那道瘢痕歪歪扭扭,丑陋,触目惊心。
以后我才明白,刀伤没有被及时好好处理才会变得那样狰狞可怖。不知道沈爸爸那时候是如何潦草对待那一切,他又受了怎样的苦。
我怯怯问:“泥猴儿,疼吗?”
他摇摇头,倔强地咬紧了唇。
愤怒淹没了我。我很想跑到客厅去质问沈爸爸为什么这么残忍,但我又知道这样做愚蠢又莽撞。
这时,外面忽然狂风大作。
怪不得方才那一阵风那么大,原来是要下暴雨了。
一瞬间,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玻璃上,从敞开的窗户里随风直接灌了进来。
沈云霄背对着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一动不动,任由扑到脸上的雨点儿把自己砸得生疼。
这时,常秘书的笑声像清脆的铃声一般响了起来,她咯咯笑着,像是丛林中笑声最美的一只黄莺。
妈妈有时候还会夸她两句。
我不明白大人的心思,她明明是讨厌她的,为什么还要和她谈笑风生。
“常秘书真是好看。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就像眼前老沈手上这杯绿茶,看着赏心悦目呀。”
我的脚步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感觉把那一杯水端到客厅对云霄很不公平。
客厅里传来妈妈的声音,“娅娅,水好了没有?”
我慌了一慌,强自镇定道,“没有,妈妈,我找不到白糖。”
说着,我抓起一袋儿醋向水杯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