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
前方的黑暗中闪烁着几点光亮。
千胜先生心中一喜,又不由得一阵唏嘘。绝影总部,他已是有多年没有来了。想起往日的场景,如今故人多已离去,物是人非啊!人群也是欢呼起来,纷纷加快了速度,飞奔过去。那光亮在视野中一点点放大,哪怕积雪深厚,哪怕狂风更甚,也难以压制住人们内心里的狂喜与激动。渐渐地,那光亮变得清晰,甚至可以见到光亮下的人的轮廓。
千胜先生的心终于落地,那紧紧绷着的心弦也松开了。
他回头望去,不知道天玄子、白子序、华僧他们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蓦然间,他的心里蒙上了阴翳。厮杀,总是他们顶在前面,为自己这些人遮挡狂风暴雨。
“先生在想什么?”女子出现在千胜先生的身边,问道。
千胜先生回过神,苦涩一笑道,“再次来到绝影,心里有些感慨。”
女子戴着斗笠,面上蒙着纱巾,看不出神情。她点点头,道,“人生如梦,转瞬即逝,物事如潮,起起伏伏。与相公出来,没想到回来的却只是我自己。”
“夫人节哀!”千胜先生道。
女子勉强一笑,道,“走吧,先生,待会还需要先生来安排组织呢!”
“嗯!”
门开启,疲惫不堪的人群缓缓进入。当门闭合,一盏盏灯笼被悬挂起来。高墙上立着一排的人影,个个面色凝肃,刀剑出鞘。狂风呼啸,飞雪连绵,沉沉的夜幕绵延至天地的尽头,黎明没有丝毫的踪影。
人群被安置在偌大宅邸的一侧,女子在几个中年人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密室。密室里摆放着灵牌,灵牌前的蜡烛和线香燃烧着。一张画像贴着墙上,干瘦,精神,眸光炯炯。女子望着灵牌和画像,不由的双目濡湿,面露凄哀。取下斗笠和纱巾,女子的面庞显露出来。虽然已有些岁数,但女子的容颜却在时光中得到了打磨,更显丰腴和艳丽,如同成熟的果实。
“夫人!”
女子深吸口气,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
女子一人留在密室里,无数的往事在脑海里翻涌,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视野朦胧,那画像中的人似乎在朝她走来,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庞。她哭的很伤心。成亲至今十余载,蒙田虽然显得粗鄙少却浪漫,但对她却是无不应从,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无比深厚。多年来,两人没有生下儿女,若是换做旁的男人早已另结新欢,可蒙田却没有。女子想念至此,不由得匍匐在地,哭出声来。
青丝如瀑,遮住了她的脸庞,香肩颤动,泪水浸湿了脸庞。
这时候,一阵风忽然袭来,烛光摇曳,香灰断截。
女子直起身,猛然回头望去。门是紧闭的,密室是封闭的。风却不知从何而来。难道,她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难道是他回来了?她回头望去,目光灼灼。
“你回来了吗?相公,你回来了吗?”
她呢喃道。
“嫂嫂!”
却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画像里飘出来。女子呆了一呆,眼泪无声的脸庞上流动。
“谁?”
“是我啊,嫂嫂,怎么连小弟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一道身影从那画像之中飘然而出,立在了女子的面前。年轻,俊逸,带着一副傲然之色。女子凝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庞。
“蒙圩!”
“嫂嫂!”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蒙圩淡然一笑,道,“嫂嫂说的什么话,这是绝影,小弟怎么不能在这里。”
“不、不是,”女子心绪杂乱,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的心绪不知是喜还是担忧。蒙圩的身份,足以让任何人警惕。“你怎么会从相公的画像里走出来?”
蒙圩回头看着那画像。那是他的大哥,可是他的心里已经没有波动。人的生死,总是平常的。这些时日里,他见到过的生死还少吗?生命,只有自己强大,才能自己主宰,才能自己掌控。
他道,“嫂嫂不欢迎我回来吗?”
女子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蒙圩的袖子,道,“蒙圩,嫂嫂怎么会不欢迎你,这是你的家啊!蒙圩,嫂嫂一介妇人,你哥哥离开了,这偌大的家底,需要你来主持啊!蒙圩,你、你不会再离开吧?”
蒙圩望着女子那泪眼婆娑的脸,含笑道,“嫂嫂放心,我就算要离开,也会带大家离开。”
女子伸手擦去脸上的泪,道,“你回来就好。对了,千胜先生也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千胜?”蒙圩眉头一剔,声色淡漠的道。“嫂嫂,我想去禁地走走。”
“禁地?”女子惊讶的道。
“嗯。”蒙圩道。“我的心境有些问题,我想在禁地待一段时间。”
“好,”女子也不多想,道。“我这就带你去。”
“不用了,”蒙圩道。“嫂嫂,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过去。”
女子迟疑了下,轻轻咬了咬薄唇,点了下头,便朝密室一侧走去。密室一侧有箱子。箱子被铁链锁着。女子很快打开箱子取出一枚钥匙,转身交给蒙圩。蒙圩接过钥匙,道,“多谢嫂嫂。”话音一落,他整个人立时化为一片黑烟,消失在原地。
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黑发垂在胸前,艳丽的脸庞多了几分冷峻。她望着墙壁上的画像,蜡烛还在燃烧,线香却已断为几截。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的内心如波涛一般的翻滚着。她的神色越来越冷厉,瞬即她转身从密室走了出去。
一条甬道倾斜延伸,甬道经过了一次次的修葺,平整光洁,竟是纤尘不染。一股幽森苍凉的气息弥漫四周,让人如置身在通往无尽岁月以前的时空里。蒙圩轻快的走着,阴冷的面庞露出讥诮的笑意。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如此轻易的被他骗过。不,他并没有骗他,而是女人没有丝毫的迟疑就信任了他。世事变幻,人心也是会变的。
他要离开自然要将绝影带走,可是带走的,不是人,而是绝影的某件东西。
人算什么,如果他能立功,他的麾下将被配备百名猎道者。
猎道者是什么?是成功者,是仙神都畏惧的存在。而自己却能拥有配备百名猎道者的资格。
想到这里,他的心胸起伏起来,满足、得意,化作那凶猛的浪潮。
钥匙是青铜铸成的,有尺余长,分量很重。
禁地他来过,那是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那时候他大哥为了给他的武道之路开辟基础,特地带他来禁地药池浸泡。那药池很神秘,本是天然温泉,却充斥着药香。也正是这次药池之旅,他的根骨得到锤炼,武道之路顺风顺水。
但自那次之后,他就没有来过了。
这次过来,他要揭开禁地的秘密,也要将禁地的秘宝带走。
大家都在努力啊!王凯之夺得祭主之位后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四处寻找机会在猎道者上位者面前表现。法甲也听说与猎道者的某个祭主有了联系备受重用,在某地做什么。而他蒙圩,依赖于王凯之,他这样地位的人又岂能不努力?
一道门出现在面前。
青黑色的门,如岩石,如钢铁。上面遍布着古老的痕迹。那些痕迹隐约是某种图案。他停了下来,目光凝视着,想从那痕迹中找寻到线索。许久,他颓然一叹,想起大哥的话语,“这个地方是我们蒙家老祖发现的,可这里的许多秘密都不在我们蒙家手中。这是个未知之地啊!”禁地禁地,不仅仅因为神秘,更因为神秘背后的可怕。
深吸口气,蒙圩找到钥匙孔,将钥匙插了进去,轻轻转动,门内的机括便运转起来。门吱吱咯咯的开启了。
“怎么了?”望着女子那严肃的面孔,千胜先生心中一惊。
“蒙圩回来了。”女子声色无比平静。“他去了禁地。”
“啊?”千胜先生大吃一惊,目光朝旁边扫去。他们在院子里,不远处灯火如昼,从危险之中走出来的人形态各异,话语嘈杂。“什么时候?”
“刚刚,”女子道。“他从我相公画像里走出来。”
千胜先生的面色沉了下来。良久,他道,“这里不安全。”
女子嘴唇微微一颤,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他没安好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千胜先生道。
女子垂下目光,面色很是复杂。寒风吹拂着她的青丝,青丝在肩上掀起。她道,“相公在世时跟我说过一件事,他说,若是有歹人觊觎禁地而我们又没办法守住的时候,可以启动那里的阵法。”
千胜先生眸光一亮,道,“那里有阵法?”
女子道,“具体我不清楚,但应该是有。”
千胜先生摸了摸下巴,道,“我们最好做好应对的准备。他来并不代表只有他来,他身后的势力,总是在借各种手段扩张。外面的妖魔看似可怕,实则是数量冲击而成。但蒙圩却不一样,他是真有实力,而且他身后的人更是有毁天灭地的本领。我们这样的地方,便如飓风面前的木屋,只要被其轻轻一刮,便会化为齑粉。”
女子深吸口气,道,“先生随我来。”
门被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无比宽广的洞窟。这洞窟如同宫殿,只是没有宫殿的那些奢华的装饰。简朴,天然,幽幽的自成一体。蒙圩长吁口气,回头扫了一眼,露出一抹笑意,便抬脚迈了进去。门合起,外面与这里的世界,被截断了。苍古的气息,浑然而醇厚。他的身体激烈的颤抖起来。
温泉,被云雾笼罩着,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他走了过去,伸手入那云雾之中。温热,湿润。毛孔舒张。整个肺腑涌过暖流,整个身躯无比的惬意。他缓缓闭上眼睛,徜徉在那暖流之中。而在这时候,他的袖子里,一道身影倏然滑落下去。
这洞窟似乎天然而出,那遍布的痕迹,不过是自然之力作用的缘故。
只是那些痕迹,却隐隐含有某种深意,似乎默默的讲述着无尽岁月以前惊天动地的故事。那些故事便掩埋在这痕迹中,岁月轮轮而去,却没有人能明白。或许,它们的存在,也只是在等待着某一日的剥蚀和毁灭。时空是否会毁灭?会的。
忽然,一声低吼声在洞窟内响起。
洞窟里的气氛骤然一变。
蒙圩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波澜。云雾散去,泉水翻滚。蒙圩望着那泉水,淡淡一笑,呢喃道,“喝吧,喝吧,等你喝饱了,便该为我驱驰,我们一起在这天地间驰骋,创下一番功业。”
泉中水位飞快的下降,却见不到其中有什么东西存在。
蒙圩抬起目光,目光在洞窟内逡巡。
他朝一侧走去,在不远处有一个石堆,仿佛谁的坟墓。
轰隆!温泉突然暴响,一道身影赫然站立起来。泉水飞溅,凶厉的气焰涌荡。吼!一声嘶吼,那身影旋身而起,越过蒙圩的头顶,砰的一声落在那石堆的近旁。蒙圩脚步一滞,神色倏然变得苍白。
“怎、怎么会?”
却在那平旷大地上,一道身影忽然栽倒下来。大地在震颤,积雪不断的飙射起来,如同那沸腾的油。无数的身影发出那嘶吼的叫声不断的靠近。他抓着满是血污的横刀,艰难的支撑起来。喘息,肺腑仿佛要裂开似的。他的全身都被血水浸透,那血水混杂着恶臭。一双赤红的眼睛,那狠厉和不屈,如同极光一般。越来越近了,那野兽的气息,扑面而来。
“孽畜,想杀洒家,你们还没有那个资格!”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巨浪之中的磐石。
“呵,论人多是吗?洒家要是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他仰头一瞥,天地凄凄,万物沉沉,这无尽的寒夜,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是,千胜先生他们,已经到了绝影了吧!他忽然狂笑一声,将横刀一摆,大声喝道,“孽畜们,来吧!”
突然,一道霹雳从天而降,轰隆一声落在地上。
大地猛烈颤动,撕裂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不断靠近的野兽们,这时候竟然纷纷往后退去。空气里,弥漫着滞浊的气息,如同被烧灼了一般。他大吃一惊,扭头朝那霹雳撞击的地方望去。黑暗中,一串串光缕激射而起。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了被撕开的土层,在那撕裂之处,传来湍流的声音。寒风更急,他的身体如在冰窖中似的抖动不停。
哗啦一声,一道泉涌突然间从脚下窜起。
他大叫一声,整个人被那水柱冲上半空。大地上,无数的身影尖叫着仓惶奔窜。他惊慌失措,眸光闪烁,黑暗中,滚滚洪流从地下蜂拥而出。顷刻间,那洪流淹没了大地,化作一道道惊涛,席卷向四方。
“这、这便是末日吗?”
灯火,人影,风雪院落。
“千胜先生呢?我们一路奔行,又累又饿,难道没有食物和住处给我们安排吗?”
“千胜先生可是给我们说好了的,说绝影会给我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想要反悔吗?”
“不会是他自己去吃好吃的了吧!”
“不行,让他出来,给我们说个清楚。”
“说个清楚!”
轰隆,高大的外墙忽然间倒塌。一道道身影从远处传来,带着惊慌失措。
两道身影忽然间从黑暗中飞了过来,落在惊弓之鸟一般的人群面前。这些人被这巨响吓住了,一时间再没了那声讨般的气焰。这两人赫然是白子序和武当的天玄子。两人面色极其可怕,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
“千胜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