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也没想到。
面前的男人吹笛之声,悠久而洞彻,其中自是有一股真意,又蕴含群星罗列之时的无穷寂寥感觉。
就好似一个人置身于空旷银河,一无所有之感。
这种感觉,她曾经也有过,宇宙之大,何处是家?她始终是那么觉得的,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拜入山门,成为了黎山老母的弟子,跟着修行入世,身边从无一人,男人们总是觊觎自己的肉体,一个个凡胎也罢,一个个神仙也好,均是如此从不例外。
只是自己感觉到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寂寥与梦幻,仿佛世间犹如幻梦一场,只是这悠扬的笛声,似乎让她找到了几分慰藉与共鸣,面前这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似乎与自己相仿,也遭遇了这样的不快这样的折磨,天下之大,何处是家?
哪怕是她这样,执掌星斗的神明,亦是如此,天道罗网不得挣脱。
这种悲怆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走到了自己的古琴边上,手中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悦耳而柔和的琴声,遍洒屋内,她坐了下来,一曲同样寂寥无比的琴声,也伴随着笛声一同飞扬了起来。两人似乎都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之内,琴声与笛声交相呼应。
而这样演奏唯一的欣赏者,便是明慧。
她确实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便是连他这个音乐的门外汉,都感觉到了其中的真意,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流浪的岁月,还有自己身处西梁山之感,她悠悠然得叹了口气。
只是这琴声与笛声交错,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声音渐渐缓和了下来,燕青将笛子拿开,手指轻轻拨动笛子的一端,转了转,又放回到了自己的怀中,似乎也很感慨一般,燕青绰号便是浪子,风尘之中来,风尘之中去,他一身透体的刺青,游走在风月场中,人人均是叫他一声小乙哥,便知晓其魅力。
当年也是日日花街柳巷出没的人,靠着的是一手曲艺,一手风雅,还有俊俏的脸庞。只是他的人生也确实空旷无比,除了替员外办事,便是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曾自己掌握,尤其明白自己不过是天上星辰的影子,是他们放在地上的傀儡之后,更是悲从中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并不相同。
天下之大,同样知音难觅。他倒是回头正视起不远处的李师师来,李师师也才将古琴停止,见得燕青正在看她,不由得冷哼一声:“笛声不错,倒是没想到了。”
燕青笑道:“那是李大家赞誉了,这可不得了了。”李师师看燕青那市侩的笑容,这个男人多少叫他有点捉摸不透,不似一般人,燕青总是给人一种江湖浪子之感,这种人表面上,嬉笑怒骂,实际上却是透着一股子的江湖道远,独自寂寞之感。
让她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几分。
燕青也算是对李师师有几分改观,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小娘们,没想到,居然也能合奏出这样的天籁之音,却是将自己的心事都透露了出来了。
这两人不由得都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就是都不坦诚。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终究是憋不住,倒是燕青先行打破了沉默,笑着说道:“李大家,不妨,你我聊聊?”李师师噗嗤一笑,“也是,你我都是神仙一流,为何还做小女儿情态,你且过来坐便是。”李师师也是极为洒脱的主儿,见得燕青服了软,也就罢了。
这两人算是稍有的知音对象,两人就自己的人生还有所遇到的人生开始了畅谈。
倒是将明慧当做无物了,明慧翻了个白眼,得,自己这个人还真是当了个再明显不过的电灯泡呐。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自得其乐似的坐了下来,自己倒酒来喝。这两个人一个谈天,一个说地,倒是乐趣无穷的模样。
等到两人说完话,天边已经显露出了无边妙色,这眼瞅着都要天亮了。
这两人都是兴致不减,李师师的屋内是布置了极高明的法阵的,一切动静都传不进来,也出不去。李师师也准备在这里住个几日,故而在这里安排得比较充沛,后头基本就是看谁家公子有邀请,看顺眼了便去。
所以倒是不忙这事儿,李师师如今倒是和燕青如胶似漆,看的明慧也是发腻。
两人都是涉猎极为广泛,又活得极为长久的人,尤其是燕青出生之后,就是玄仙境界,随后境界无论如何都不会增长了,所以就干脆没有继续修炼了。
她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故而学习了不少东西,从读书习字到各种琴棋书画,斗狗熬鹰,这位都是全能,虽是名义上卢俊义的家仆,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门客,能力出众,忠心不二,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极为受到人的钦慕,起涉猎之广,甚至比那些个大学者都要厉害。
比起那些道门的老学究来,对道术的理解更是深入见骨。
至于李师师也是类似,她的修炼之路倒是极为波折,只不过好在入了师门有人照拂,修炼速度也是扶摇直上。就是到了后头,她自己也觉得修炼并无意义了,更多是在那儿静心参悟,她的杂学也丰富,不过这也是她作为一位花魁娘子的必要修养了。
谁能想到为什么一个活了四千年的道门仙姑,非要去做尘世间之中的花魁呢,不妨说,她除了这个便什么都不会了才是。
两人交谈甚欢,甚至李师师还把明慧打发出去拿了餐品回来,感情好,自个儿这是当了服务生了?明慧也不敢多说什么,她在这儿可拘谨多了,不似与燕青独处。
不过等到明慧回来,这两人已经坐到了桌边。李师师是个明白人看着这两人,忽然说道:“你们两人来我这儿,应当是有要事要办吧?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必遮遮掩掩了。”李师师说得痛快,眼睛直勾勾得看着燕青与明慧,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