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副院长转身离开,给志士送药的时候,就看见二鬼子气急败坏地扬起了手里的棒子。
然后,他扭头就走,没有迟疑。
也容不得他迟疑。
多可笑啊。
二鬼子把自己当成和小日子一样平等高贵的一等人。
可小日子连正经八百的武器都不分发给他们。
他们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只有棒子。
也多亏了这一点,要不然,他师傅就不可能活下去,也不可能在许多年后成为医院的院长。
如今老了,回想起来,许多事都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可仍旧记得的某些片段,反倒愈发记忆尤深。
想忘也忘不掉。
他记得,这件事情过去许久后,他才敢回自己的家。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令人失望的父亲。
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最喜欢的老嬷嬷,母亲,还有姐姐。
然而,回到家了,才发现,他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他爹之所以存了那么多粮食,恨不得够一家人吃上几年的粮食……并不是为了把自己人藏起来,留给家里人吃的。
而是为了资助那些反抗的仁人志士。
这件事最终暴露了,他的家就迎来了破灭。
老嬷嬷,母亲,姐姐都死了。
他那个总是一手拿着一卷医书,一手背在后腰,侧着身子,侧目冷眼地瞪他,呵斥一句“总是胡跑乱癫的,你到底能有什么出息,还不赶紧坐过来,默写医书!”的父亲,也没了。
就和那些孤儿一样。
没有人给他们收尸。
没有人给他们收尸,也就没有人会给他收尸。
侯副院长最后一次出现在破败的家门口,一步步走进的时候,仿佛还能看见。
母亲正坐在院子中央晒太阳,一边缝补他因为贪玩弄破的衣物,一边笑着招呼他,“去哪里疯玩了,为了玩饭都不吃了是吧,小心你爹又罚你默写医书三百遍。”
他就走到院子中央,对着母亲曾经晒过太阳的地方,对着如今空荡荡的地方,撒娇似的说道。
“娘,三百遍也太可怕了,哪里有亲爹动不动就罚自己孩子默写三百遍的?而且还是一整本书!你帮我求求情嘛,我可孝顺了,我给你捶背捶腿!”
然后,他那个喜欢臭美的姐姐就趴在窗口,指着他笑道,“多大的孩子了,还和娘撒娇,永远都长不大了。”
他就走到姐姐曾经趴过的窗口,站在窗外,对着挂满蜘蛛网的窗户,理直气壮地说道。
“姐,我不长大多好啊,那好吃的好玩的,你以后都得让给我,甭跟我抢!”
只要他这么说了,姐姐肯定会发出铃声一般清脆的笑声,稀罕得掐他圆圆的小肉脸。
他都好像看见姐姐的手从窗户里伸出来了。
明明都看见了。
他也乐呵呵地把脑袋伸过去,拼命伸过去,冲破蜘蛛网,搞得一脑袋都是黏糊糊的网,可姐姐的手永远都伸不过来了。
他就好急。
“给你掐!你想怎么掐都行,掐吧掐吧……求求你,再掐一次吧……”
除了失去家的蜘蛛在他脸上乱爬。
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