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幅场景令奈泽玛尔感到极为不适。
血液沿着那个男人的下颚往下流淌,滴落在了男人那由兽皮缝制的衣服上,晕开成朵朵血花。而在他的身后,在那座用以进行“圣餐仪式”的祭坛上,则是任何一个理智正常的人都无法接受的血腥的场景。
对于奈泽玛尔来说,相较于那被剃下了血肉的森森白骨,与那已经不成人形的模糊轮廓。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两个孩子的麻木与悲伤的眼神,以及被麻木与悲伤所洗礼以后,手上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机械动作。
即便先前审判长大人向她清楚解释了这项传统的由来,在看到这样的惨剧以后,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是正确的。
吞吃血脉相连的亲人——这是任何一个有灵魂的生命都不应该做出的事情。
那个森精灵男人拦在了苍老的德鲁伊面前,他只来得及匆匆的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便立刻跪了下来。
原本打算走到树冠圣殿另一端,排查那些异族人的德鲁伊见状不得已停了下来。他挥手让拱卫着自己的几位狂猎先行过去,将圣殿另一端的大门给把守住,然后才低头看向了那个拦住自己去路的男人。
既然每一个森精灵族人最终都会成为瑞文伍德圣树林的一部分,那么,作为圣树林守林人的德鲁伊便都有义务倾听每一位族人的声音。
“处理掉坏种是你所要履行的义务,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老者先是看了一眼祭坛上处理到一半的人,然后走到了跪倒在地的那个男人面前,用肃穆的语气居高临下的问道。
在世界之树的生命赐福之下,森精灵全体族人的生命力都极为强悍。他们不但能几乎免疫一切疾病瘟疫的感染,即便是遭到了暴力伤害,只要是不直接被命中要害部位当场死亡,森精灵族人基本上都能通过静养缓慢的愈合恢复。
但这一切的恩赐同样也是有条件的,“大母”给予他们强大的生命力是期望他们在老去成为树木以后,能够更进一步扩张瑞文伍德森林的边界。因此,那些不合格的无法活到老森精灵,会被同族称之为“坏种”——也即不能为圣树林扩张做出贡献的种子。
而这也是血腥残忍的“圣餐仪式”,实际上很少会出现的缘故——只要不是战乱时期,亦或者是部族战士们进行死斗选拔,绝大多数普通森精灵都能活到自己寿终正寝,化身成为一棵树的时候。
因此,在森精灵的文化里,不能活到树化阶段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情。所以,必须是要由死者的亲属们分食亡者的尸骸,而不能借助野兽或者他人的帮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惩戒与警示的手段。
“大人,我的妻子是死于帝国大使的走狗之手,是死在了肮脏的魔法之下,请您令那些异族人以血偿血,我愿意对那个行凶者行使圣餐仪式!”
男人说着咬牙切齿的抬起了头,眼神里满溢着等待着被点燃的愤怒。
此言一出,在圣殿里的其他前来参拜的森精灵们顿时议论纷纷。
“被帝国派来的大使杀死的?”
“那帮玩弄巫术的家伙居然敢在圣树林杀死‘大母’的子民?”
“公爵大人难道连这种事情都不管的吗?”
“她怎么会管?之前要把种绿面草的土地换做种葡萄,往帝国出口红酒不就是她的主意吗?作为女人又不可能成为‘大母’的丈夫的,所以她才会卖力的讨好帝国,任用那些巫师……”
“……嘘,别在这里提这件事,回去再说……”
虽然只是细微的窃窃私语,但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奈泽玛尔却是听得十分清晰。
看来森精灵们对于当今圣树公爵的政策十分不满啊……
奈泽玛尔如此想到。
“咳咳,安静。”
头上生长着嫩芽与树叶的德鲁伊老者,轻咳着让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停了下来,然后看着眼前那个目光里饱含着愤怒的男人道:
“你说帝国的大使杀死了你的妻子,你可有证据?”
“对方使用无形的巫术割开了我妻子的喉咙,只因为对方看中了我妻子狩猎到的猎物,而她不愿意让给对方。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今天,就发生在圣树林西南部的那座山丘上,我亲眼目睹。”
那个男人张开满是满是鲜血的嘴说道。
“换句话说,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可以帮忙作证?”
听到这里,那个德鲁伊原本皱紧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一些,他转向了负责“圣餐仪式”唱诵的神官,对方立马心领神会的说道:
“他的妻子在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致命的伤口如这位先生所言,的确是喉咙上的割伤。但至于是不是因为巫术所致,我不是很清楚。但考虑到他说他妻子狩猎的野兽是灰爪狼,以灰爪狼那锋利的爪子也不是不可能造成……”
那男人闻言立马转向那名神官,瞪着自己那好似野兽般的眼睛,用近乎低吼的声音说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灰爪狼造成的伤口,跟通过巫术切开空气造成的伤口我难道分辨不出来?而且我妻子是鹰羽部族的接受过二重刺青赐福的战士,她难道会连一只灰爪狼都战胜不了吗?”
这名神官在看到对方那仿佛想要吃人(实际上也吃了)一般的眼神以后,微微的缩了缩脖子,但在看到一旁的德鲁伊脸上平静的表情以后,又壮起了胆子继续道:
“你这么说,恐怕只能通过请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过来鉴定伤口才能判断了,但是这……”
神官说着看向了那已经被吃得只剩一半的尸体继续道:
“都已经成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判断的价值了吧。”
“是你当时催着我马上举行‘圣餐仪式’的!说还不快点尸体就要腐败了!”
听到对方的话,那个男人立刻暴起,伴随着一声鹰的尖啸声,男人的手指上鹰爪的刺青瞬间具象成型为了锋利的爪刃。
“你送过来的时候,确实已经有快要腐败的迹象了啊……”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那个神官越说声音越小。
那个男人闻言按捺不住的抬起了自己的爪子,只是还没等他做出其他冲动的事情,一旁那个苍老的德鲁伊微微抬了抬手。一道淡绿的气息瞬间在男人四周升腾而起,随即他便像是承受了巨大压力一般的颤抖着低下了头。
“你先冷静一下,在树冠圣殿里对一名神官出手,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老者如此警告,然后他接着道:
“我再问一遍,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目击者吗?既然没办法判断伤口类型了,光凭你的一面之词,我们是没办法给那些异族人定罪的。”
“荒野诸灵可以为我作证,圣树大母可以为我作证,祂们都见证了这一切!”
那个男人一边挣脱着抬起头,一边大声说道。
那个老者闻言却只是叹了口气。
“但祂们可没办法开口作证啊……那这样吧,虽然伤口没有办法识别,但如果真是死于巫术的话,那上面一定会有魔力残留的。这件事情我马上上报到公爵那里,以公爵大人对子民的爱护,她一定会立刻派遣手下参谋团里的魔法咏唱者过来进行鉴定的。这样的处理你应该满意了吧?”
老者的话,好似一盆冰水浇在了男人的头上,他足足愣了三四秒钟才开口道:
“公爵手下参谋团的成员大多都是从帝国招募过来的,你的意思是要让帝国人自己查自己?”
他的语气相比先前平静了许多,但手上变得更加凝实的鹰爪虚影,表达了他此刻的情绪。
老者闻言皱了皱眉头道:
“圣树城里精通魔法的,也就只有公爵手下参谋团的人了,真去星辰灯塔找魔法咏唱者,你妻子的尸体恐怕会在完成‘圣餐仪式’之前就腐烂掉了,你难道想背上违反与‘大母’契约的罪状吗?”
“你们……你们都串通好一起……”
那个男人语无伦次的说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拼命的狰狞,看起来好像随时准备付诸暴力。
先前一招就将对方制服的森林德鲁伊见状也慎重的往后退了半步抬起了手。
“爸爸,我们可以不吃了吗?”
也就是在这个气氛微妙的时候,祭坛边,那两个停下仪式的孩子看着自己那正在挣扎着的父亲问道。
男人立刻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孩子,眼神中的暴虐散去了大半。
“我……你们……”
暴虐散去了大半,剩下的便是悔恨与绝望。
一旁的神官见状,立刻抓住机会道:
“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孩子们着想啊。而且,你难道不相信公爵参谋团的公正吗?再说了,方圆几十公里外,除了公爵手下的那些,哪里还能找到可以进行魔力残留鉴定的魔法咏唱者呢,假如有的话,我也愿意让他们来……”
奈泽玛尔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此处挑明自己身为魔法咏唱者的身份,以此帮助眼前这个可怜人进行残留魔力鉴定。但又因为先前审判长大人先前的命令——让自己在这里安静的等他回来,使得她不断纠结着自己该不该趟这趟浑水。
犹豫再三,奈泽玛尔终于下定了决心。但同样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女略带颤抖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我……”
奈泽玛尔转过头,自己身边先前那个一直用头巾包裹着自己脑袋的少女,往前迈了一小步。
“我能帮这位先生做魔力残留的鉴定。”
她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