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场针对大明财政改革的朝对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林敬基本上已经达成了目的,在这么多手段齐出的情况下,辽饷的确已经可以宣布废除了。
毕竟相对于林敬提出的这几种财政改革措施,辽饷本身带来的负面作用实在太大了,甚至其本身所催生出来的动荡,使得大明日益陷入崩溃的边缘。
然而,在众臣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的时候,林敬却并不满足于当下,他决定继续勇往直前,抛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议题,也是当下最为敏感的一个话题。
“盐税且不再去说它,再说说逋欠吧。”
什么是逋欠?说白了就是拖欠赋税。
听到林敬依然将话题说到这一项的时候,陈演却是在心底摇了摇头,纵使林敬已经让他感觉到足够惊讶,可是他依然不认为林敬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原因很简单,大明的逋欠实在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东西。
林敬继续道:“我大明眼下只完解部银一百一十七万两,可是拖欠的却高达七百八十七万两,其中地无兵荒岁称稍有者,则拖欠更严重。当然,这个问题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似乎也怪不得咱们后来者。”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敬脸上却闪过一丝苦笑,的确如此,大明朝两百多年几乎一直在跟逃税者做斗争,从永乐开始就已经存在了大量的逋欠,像永乐后期,光是苏州一府的每年逋欠就高达百万石。
当然,永乐时期的逋欠原因并不复杂,由于朱棣迁都京师,导致明廷急需江南财富北上输血,而这违背了江南士绅的利益,他们并不甘心老老实实交税,此外迁都京城之后,势必导致明廷对江南的控制力减弱,因此逋欠也就并不奇怪了。
不过后来到了宣德时期,以周忱等精干官僚为代表,对江南的积欠和漕运进行了相当有成效的治理,一直延续到正德中后期,使得江南的逋欠减少了许多,可是由于周忱属于当时王振一派,因此在土木堡之后,周忱也被拿了下来,导致局面彻底无法挽回。
因此,从正德中后期开始,江南逋赋数额逐年增长,已经形成了一个骑虎难下的架势,而特别是像皇帝每年一百万两的金花银,光是嘉靖三十年到嘉靖三十九年,累计欠三百四十八万;再如万历三十七年,岁欠金花银及三十二万;天启六年统计,各省拖欠金花银二百余万;崇祯六、七年金花银共逋八十九万。
当皇帝自己的钱都被拖欠的时候,更不用说朝廷的赋税了。
“江南逋赋名目方法繁多,如活洒、死寄、畸零带管、寄庄等,而浙西一带盛行‘铁脚诡寄’,即以田产寄在亲
友或佃户名下,减少册籍上的资产,来实现逋赋的目的,这些人不纳粮、不纳耗,地方逋负自然日积月累,再加上乱挂产业于别人名下,结果祸害小民,小民无法申诉,又无力负担,便整家相率逃亡。”
林敬说到这里时,甚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就连朝廷体恤民情而专门免除的税粮优惠,也都被这些人给利用了起来,富户们自然不用再交税,可是普通的小民输租如故,甚至还要给什么‘脚步钱’和‘冬牲’......”
众臣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实际上大明朝就是这么过下来的,从小民到势豪都是拖欠的主体,而积欠逋赋的银子也都被种种名头给抹掉了,特别是到了后面,下至贫民百姓上至达官显绅,家家户户都拖欠了几十年的逋赋,然后每次有新皇登基的时候,又会以各种形式免除掉,哪怕是崇祯也下旨免除过几次积欠.......
当上上下下都是这么一副态度的时候,无论是士绅还是百姓,自然要想方设法来逋赋,特别是那些地方士绅们,常常在官府清缴逋赋的时候,煽动百姓们抗粮不交,甚至殴打税吏,而朝廷又无力整治乱象,使得逋赋已经成为了一个常态。
林敬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苦笑。
“士绅不交税,百姓们不交税,能拖的就拖,能欠的就欠,上上下下沉隆一气,谁也不敢查,谁也不敢问,那我倒要问一问,到底是谁吃亏了?”
谁吃亏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只有朝廷。
崇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敬,眼下太子已经给他太多的震撼,反而使得他心中多有歉疚,若非朝廷到了眼下这个局势,太子又何必这么尽心竭力呢?
“太子殿下,逋赋之事牵涉到天下百姓,我等实在要谨慎为之........昔日吴中抗粮之事,当为殷鉴。”
周延儒再一次站了出来,他明白自己眼下的做法是在得罪太子,可是他的出身也好,他背后的那些人也好,都不希望林敬去掀这个盖子,尽管这里面的恶臭已经相当难闻,可是他们依然在装聋作哑。
林敬冷笑了一声,道:“周相的意思,莫非是认为百姓们会效仿当日的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等人?”
“正是如此。”周延儒神情丝毫未变。
林敬放声大笑,道:“原来周相以为,这些带头逋赋的都是小民吗?实在是荒谬!”
说到这里,林敬也不再顾忌周延儒的神色,对着崇祯说道:“儿臣以为,其中真正的祸首便是那些南方士绅,他们虽然不是冲在最前面的人物,可是这些逋赋之事都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在利用小民们来达成自身逋赋的目的!”
崇祯皱了皱眉头,他不会允许林敬信口开河,便轻声道:“说说你的理由。”
“我大明虽然逋赋严重,朝廷根本时候收不上来税,可是小民们的日子并没有好过,他们该交的钱粮依然都交了,只不过交到士绅手中之后,他们却肆意扣留,甚至以朝廷的名义要求百姓们继续交赋——”
林敬轻轻叹口气道:“一旦百姓不堪重负哗变抗粮,他们就会想办法告知朝廷,然后朝廷在民乱的压力下免除积欠,他们就会勾结地方官员,将积欠一分了之,而百姓们也无可奈何。”
“不对,按照你说的根本就有矛盾!”
周延儒嘴角微微一笑,他轻声道:“如果士绅们上书朝廷免除赋税,那么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这实在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