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沈廷扬笑了笑,他自然听出了林敬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不过他对于史可法的了解不多,当下也没有插话,而是说起了运河的事情。
“殿下,臣以为贯通南北的关键在于漕运,若是能够掌握漕运,则北方命脉自然操之我手,每年从江南运往京城的几百万石粮食和几百万两银两,自然就能掌握在殿下的手中。”
沈廷扬沉吟了一番,继续道:“眼下殿下前往江南督粮一事,自然也有理由去插手到漕运里。”
“漕运,眼下时机还没有到.....”
林敬微微摇了摇头,他心里何尝不想将漕运掌握在手中,可是这件事牵连着实太广了,并不适合现在的他来做。
对于大明王朝而言,主要的威胁一直都来自于北方的少数民族,因此出于军事防卫的目的,朱棣便选择将京都迁往了京城,以‘天子御国门’的方式,来应对北方的威胁。cascoo.net
可问题是,自宋元明以来,经济从北方转向南方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而北方的经济长期不如长江中下游地区,无力供养都城的广大人口,中央王朝需要依赖来自于江南地区的物产,这使得运输粮食问题成为中央王朝考虑的重要事务。
而宋元以来南北运输问题主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通过传统的漕运来运输,另一种就是利用海运来运输了,只是海运多风涛之险,明初时由于辽东军饷短缺,朝廷令从江浙往辽东运粮,结果有近一半的运粮商船沉浮在大海之中,使得明廷中不少大臣反对用海运,坚持使用漕运。
不过,在大明王朝的初期时,漕运的数量相对较小,而等到大明中晚期以后,随着王室人口、官僚集团、军队数量、首都居民的成倍增长,使得每年漕运的
运输量屡创新高,而漕运也成为朝廷首都赖以供给所在。
用一句话来说,漕运已经成为了维系大明生存下去的关键,谁敢随意伸手,那等于立刻置身于所有人的视线之下,因此林敬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去做这种敏感的事情。
“尽管我们眼下不能干预漕运事,但是针对漕运弊端的改革,却需要及早开始做好准备,等到将来时机一旦成熟,就需要雷厉风行进行改革。”
林敬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随手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李继周,继续道:“季明,既然你说了运河事,那我倒要考考你,眼下若是改革漕运,弊在何处?”
沈廷扬微微一笑,他很显然做过了很深的准备,轻声道:“回禀殿下,漕运运行上百年,早已经是泥牛入海之势,弊端之多实在难以尽数。”
说到这里的时候,其余的大臣们也纷纷围了过来,静静等着沈廷扬的介绍。
实际上,对于漕运的问题,大明上上下下的官员谁都能说上两句,主要还是因为这些问题都属于积年毛病,谁都知道,可是谁也解决不掉。
“弘治二年,河复决张秋,冲会通河,命户部侍郎白昂相治。昂奏金龙口决口已淤,河并为一大支,由祥符合沁下徐州而去。其间河道浅隘,宜于所经七县,筑堤岸以卫张秋……,越四年,河复决数道入运河,坏张秋东堤,夺汶水入海,漕流绝。时工部侍郎陈政梳理河道,集夫十五万,治未效而卒。”cascoo.net
沈廷扬缓缓背完这一段文字,才轻声道:“运河虽然比起海运安全,可是耗费甚多,运河年年淤塞,年年修筑,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都丢在了这水里面去了.......而这些费用也都加在了漕粮的‘耗’上,从湖广运到京城的漕粮,光是‘耗粮’就占了一大半。”
林敬微微点头,他在调查大明户部账册的时候,自然知道为了一条运河,大明朝这二百多年来所花费的巨额代价。
就好比在大运河沿着徐州的那一段,就前前后后花了将近八十年时间挖淤泥,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计可数,最终才使得吕、梁洪才被清淤,可是阻塞的河道远远不止这么一处,而涉及到运河其他位置上时,花费也是非常多。
“曾经朝中有人说:“前议役山东、河南丁夫数万,疏浚淤沙以通运。然沙随水下,旋浚旋淤……”
沈廷扬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朝廷在开挖运河的事情上,规划并不够明确,也走了不少的回头路。”
“没错,季明所言正是吾等所想,若是能够实行海运,则海舟一载千石,可当河舟三,用卒大减。河漕视陆运费省什三,海运视陆省什七,虽有漂溺患,然省牵卒之劳、驳浅之费、挨次之守,利害亦相当。”
林增志很快也站出来赞同道,他一向都十分认同海运,对于眼下的漕运体系深为不满,因为漕运的缘故,周边百姓的生活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由于大明漕运采用了支运法,即各地农民把粮食运往指定的粮仓,再派遣军队就近运输,最后运转京城,完成一次漕运过程——像这样的过程每年需要进行四次,对于农民来说是极为沉重的负担,农民为了前往粮仓通常需要走数百里,往往会耽误农时,延误生产。
当然,后来虽然出现了兑运法,就是允许南直隶、江苏、浙江、湖广等地的农民,不必专门去指定的粮仓缴纳,改称为就近兑换给卫所的官军,然后由官军运转到京师。但是依据路程的远近,需要给卫所的官军以耗米,充作路费。每石湖广需要缴纳八斗,而江西、浙江则减少为七斗,江南地区六斗,而江北则是五斗。cascoo.net
可是这依然难以掩盖真正的问题,即沿途漕运对百姓们形成的巨大压力。
林敬笑了笑,道:“既然漕运耗费如此之大,而海运成本如此低,何以朝廷迟迟不大力支持海运呢?”
沈廷扬道:“若是放在明初,还有海船不得力之故,而到了眼下,就只剩下了一个原因...…”
说到这里时,沈廷扬咬了咬牙,沉声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朝廷即便想要兴海运,也需要顾忌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