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山。
望着从广宗城方向追击的明军,博洛顿时感觉眼前一花,剃得干干净净的脑门上,也不可抑制地淌下几滴汗水。
面前的这一股明军至少有三四千人以上........不,很有可能在五千人以上!
博洛通过观察明军行进间的烟尘,十分准确地判断出了这股明军的规模,只是他心里却越发焦虑,甚至感觉到一阵惶恐。
因为当广宗出现了这么大一支明军时,也就意味着满达海所部凶多吉少,而迟迟没有消息并不意味着平安无事,反而有可能是满达海所部已经被明军全部歼灭。
这听上去似乎像是一个天方夜谭,可是博洛已经不敢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对面的明军统帅到底是谁呢?”
博洛眉头微皱,细思也无所得,只能望向身旁的一名中年汉子,沉声道:“李都统,你以为对面是谁在统兵的可能性更大?”
“回主子爷,奴才虽然是降将之后,可是却是在咱们大清生长的,对南面实在是不了解啊。”
那中年汉子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惶恐之色,心中更是暗自叹息,原本还以为这一次能够跟着主子在南边建功立业,却没想到陷入了今日困局。
原来,此人是一个来头不小的汉奸,原名李延龄,乃汉军正蓝旗副都统,原本是大汉奸李永芳次子,十二岁就开始入朝侍奉老奴,还被赐名率泰,十六岁就迎娶了爱新觉罗宗室之女,在清廷地位非常寻常,即便是博洛也对其颇为客气有加。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他的好爸爸李永芳,此人堪称是让大明君臣恨之入骨的头号汉奸,甚至比范文程、洪承畴等辈更加可恨。
而在清廷内部,李永芳的地位也始终位列众汉臣之上,甚至连他的子孙都受到了遗泽,始终深受清廷的重视。
原因很简单,李永芳是明军当中第一位投降后金的边将。
李永芳原为明朝抚顺千户所备御官,也是抚顺明军的最高长官,后来在万历四十二年升为了游击将军,据称此人跟辽东总兵官李成梁也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前途无限。
然而,当时间到了天命三年四月时,努尔哈以明朝偏袒叶赫部,颁布“七大恨”发动叛乱,围困了抚顺,而后李永芳便选择了投降努尔哈赤,亲手献上了抚顺。
这件事情的意义十分重大,因为抚顺是努尔哈赤打下的第一座明朝边城,李永芳则是第一个投降的明朝边将,为此李永芳被任命为三等副将,并迎娶努尔哈赤第七子贝勒阿巴泰之女为妻,成为了李额驸。
在之后的战争中,李永芳也是每战必随,参与攻取清河、铁岭、辽阳、沈阳,积功升到了三等总兵官,甚至还帮助努尔哈赤策反了不少明军官民投降后金,因此李永芳也深受努尔哈赤的信任,被授予了‘免死三次’的特权。
尽管李永芳在天聪八年病逝,但是清廷也依然感念李永芳的功绩,颇为重用李率泰,不仅让李率泰参与征讨察哈尔、参与松锦之战,连同这一次还跟随阿巴泰征明。
见李率泰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博洛只能叹口气道:“眼下咱们不能盲目撤离,反而会给明军可乘之机,必须要坚守到援军到来。汉军善于守城,所以这一战就交给李都统了。”
李率泰心里明白,既然要选择坚守,那么他麾下的两千汉军正蓝旗官兵,自然要挡在第一线,而博洛所部的一千正蓝旗骑兵则可以观察局势,随时可以撤退。
说白了,汉军旗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牺牲的存在。
不过李率泰并不在乎,他生长于铁岭,再加上迎娶了阿巴泰的女儿,早就将自己视作为爱新觉罗的自己人,对于麾下的汉军自然也不心疼,反正死完了也还会有人继续补充进来,根本无损于他的权威。cascoo.net
“嘛,主子爷,奴才马上召集麾下的儿个下水平小'誓死守在二王山,等着大军来援。”
李率泰行完礼节之后,便下去准备去了。
而博洛也没有耽搁时间,他也连忙去号令下属的各章京,随时准备着突围撤离。
正月二十五。
二王山并不是多么险峻的高山,只是位于广宗城外四十里外的一处小山包,勉强可供清军借助地势驻守。天气乍暖还寒,山上还残留着一些积雪,看上去有些晃眼。
林敬率领五千大军正式围困了二王山,不过他并没有将二王山彻底围死,而是选择了围三缺一,放开了一条口子,不过这也是寻常操作,目的自然是为了让被围在里面的汉军不至于拼死一战。
不同于攻满达海的时候,汉军八旗的士气都相对比较低,他们对伤亡的承受能力也相对较差,因此真正的硬骨头,实际上只有那一千八旗骑兵。
随着诸营汇聚完毕之后,林敬很快就下达了攻山的命令,超过三十门佛朗机炮开始发起怒吼,轰隆不绝的炮声将一排排黑色弹丸送入了天空,很快就砸到了山上,将驻守的清军士兵砸得筋断骨折,倒下去了一大片。
在明军的火炮开始发威之后,博洛心中一寒,他急忙命令手下的的佛朗机炮展开还击,只是由于他们本身就是先锋前军,随行携带的火炮数量并不多,还击力度也远远差了一截——清军的损失明显大很多。
“滴——”
在炮声轰隆之际,一阵尖锐的哨声传来,只见一名穿着重重后甲头顶铁盔的明军千总,吹响了口中代表进攻含义的竹哨,便一马当先冲在了前面,身后则有超过数百名明军士卒在各自的局、队的带领下,朝着山上发起了攻击。
尽管从山下到山上的道路不多,但好在二王山地势比较平缓,士兵们仰攻的角度并不大,阵型也还算能摆得开,二百余名明军举着长矛和大盾,慢慢朝着山上前进,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三百多名手中举着火枪的明军士卒,他们的身上还挂着一柄长刀。
当明军开始往山上移动时,汉军正蓝旗士卒也在李率泰的指挥下,或张弓搭箭进行迎击,亦或者是用鸟铳进行攻击,只是由于距离过远,再加上鸟铳准头不够,使得几轮轰击过后,山道上躺下的明军尸体却寥寥无几。
看到面前这般战果,李率泰不由得冷哼一声,汉军八旗的火铳并不算先进,跟普通明军的火铳几乎相差无几,因此寻常很难建功。
说到底,八旗汉军平日里打明边军也只是半斤八两,双方胜负完全看精锐家丁队伍的对决,而这一点则是全看肉搏结果。
若非山下的明军足足有五千之众,李率泰真想一个劲直接打下山去,他完全有信心在野战中彻底击溃明军,而不是在山上固守待援。
而就在此时,明军也举着长矛大盾逐渐接近了半山腰的八旗汉军士卒,他们很快就排列好了一个整齐的阵型,只见在长矛大盾构成的防线中,一名名手持火铳的明军士卒走了出来,排成了整整两排,其中第一排半蹲在地上,第二排则站在地上,形成了一种极为古怪的阵型。
一名头戴铁盔的明军将领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盯住山上的清军防线,手中的长刀狠狠往下一劈。
“放!”
“砰砰砰砰——”
随着一阵浓密的硝烟弥漫而出,清脆无比的枪声瞬间响成了一线,如同暴雨侵袭一般,将大量的弹丸泼洒了出去。
在没有了传统火绳的干扰后,使得明军上下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种密集火力的感觉,而整整三百杆新式燧发枪的威力,也在此刻通过齐射的方式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见在火光和硝烟当中,一排排弹丸很快就击中了对面八旗汉军的身体,在血肉里面翻滚跳跃,浓郁的血腥味道瞬间盖过了硝烟的刺鼻,大量的八旗汉军士卒哀嚎着倒在了地上,就似乎是割麦子一般整整齐齐。
近代战争的残酷在这一刻表现得十分形象,战场上不再是传统的血肉互搏,而是用一种更加专业和冷酷的方式收割生命,这也使得战争不再成为将领们的个人艺术,而是成为了一道十分简单的数学题。
这道数学题的计算很简单,即三百杆火枪在齐射的时候,究竟能命中多少敌人?那么到底还需要多少杆火枪,能够在一瞬间彻底摧垮对面呢?
林敬手中举着千里镜,颇为痛快地望着对面倒下的士卒们,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已经知道了,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也很快就会知晓。
此时此刻,汉军八旗阵线上的一幕彻底吓到了李率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有超过六十个兵丁倒在了地上,死的窝囊无比,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认清自己到底是被哪杆火枪给击中的,而其他的八旗汉军士卒们的表现就更加直观,他们的腿在发抖,脸上冒着虚汗。
娘的,这仗到底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