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被恶婆婆盯着,自己又是烧水又是做饭,临了大家吃完了,自己还得一个人苦巴巴的洗洗涮涮,往日里很有眼力见的女儿,这是城里呆久了,心野了,也不知道来帮帮自己,真是白养她这么大。
有心想找女儿,却因着太忙,马小巧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等她锤着酸痛的腰,脸色黑黑臭臭的回房间休息时,女儿已经在外间她的小床上睡着了。 她倒是想过去把死丫头喊醒好好逼问一番来着,只可惜,儿子的小床就在死丫头边上,她怕吵醒儿子,犹豫了半晌,最后忍痛下定决心准备偷摸过去喊醒女儿的时候,屋内却传来了自家男人的喊声。
以夫为天的马小巧没法子,只能狠狠的瞪了沉浸在睡梦中的女儿一眼,这才悻悻的回了里屋去休息。
大年下的,为了准备过年,家家户户都很忙,即便是再穷困的人家,要过年了,好吃好喝准备不起,那也得扫扫尘,拜拜祖,每日里做什么活计那都是有顺口溜的。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第二天一大早,今日轮到不用做公中活计的马小巧,硬是进门多年来头一次回绝了利害大嫂二嫂的指使,对于屋外的喊声置若罔闻,就跟聋了一样,硬生生的挨丈夫离开,她才赶紧起身。 一起来,马小巧就摸黑窜下床,鞋帮子都来得及拉好,拉呱着布鞋就冲到外间,先是一口气关门上栓,后一个箭步就冲到小床前,抬手就去晃悠床上沉睡着的人。
“死丫头起来,快起来……”
可怜宋夏荷,在哥嫂那边拿着工钱心不安,日日都起的早,生怕耽搁一点活计。
如今家来了,交了工钱后放松下来,她阿奶都难得慈爱一回,放了话让她好好歇着,跟着于苏在外头长了见识的宋夏荷自然不会推却。
好不容易能睡个心安理得懒觉,宋夏荷身心放松,睡的很沉很沉。 亲娘摇着她喊,没先把宋夏荷喊醒,反倒是惊醒了旁边小床上的宋五郎。
迷糊间听到亲娘的喊声,五郎迷蒙起身,耳朵支棱着,下意识朝着边上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睛都没睁开,五郎迷瞪瞪的就纳闷喊,“娘?”
马小巧见女儿睡的跟死猪一样,反倒是把宝贝儿子吵醒了,马小巧心疼儿子,皱着眉,没好气的给了女儿肩膀子一巴掌,转而抱起儿子就走,待到把人抱到里屋她跟丈夫的温暖被窝放下,还给贴心的掖好了被子,宋夏荷轻轻拍着五郎,声音温柔。
“五郎,没事啊,娘在呢,你乖,天还早着呢,你睡你的。”
里屋光线比较暗,终于睁开眼的五郎下意识的扫了眼屋子,却因为人还没清醒,身边又是亲娘在安慰,五郎不做多想,翻了个身,迷瞪瞪的又睡了过去。 直到马小巧听到儿子的小呼噜声起,她这才笑着,蹑手蹑脚的站起身,轻轻的出了里屋,慢慢的放下隔断的草帘子。
视线刚被隔绝,马小巧立刻变脸,转身朝着还在睡梦中的宋夏荷就急急冲了过来。
“死丫头你醒醒,给我起来,快起来,别装了,老娘就不信,刚才老娘这么大的动静,你个死丫头居然还睡得下去!!”
压抑了一整晚的马小巧,眼下连儿子都转移了,她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当即不再忍耐,压抑许久的怒气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
先前对着宋夏荷还是轻轻拍打摇晃,眼下也演变成了一把拽起熟睡中的女儿,上下用力的摇晃呼喊。 终于,被粗鲁对待的宋夏荷自梦中惊醒。
也是,她又不是个死人,这样巨力猛烈的摇晃,她便是再累,睡的再熟,也得被惊醒好吧。
脖颈衣领子都被亲娘提在手的宋夏荷,清醒过来后,小脸上还带着迷蒙,乍一眼看到近在咫尺,脸上还挂着怨、恼的亲娘,宋夏荷理智瞬间回笼,整个人下意识的就往后仰倒,想要避开眼前的扭曲面容。
“娘,娘?”
“娘什么娘,你跟我闭嘴,我只问你,昨个你是不是把所有的工钱都上交给你阿奶啦?”
这话是怎么说的,昨个她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交的工钱,怎么可能作假。
“娘,昨个你自己不都看到了吗?我连钱袋子都交给我奶了,你怎么还来问我?”
反应过来的宋夏荷,使劲挣脱开亲娘的钳制,嘴里应的干脆硬气,可惜,马小巧却不信。
“死丫头!难道你一点也没有留?一个铜板都没留?”,她怎么就那么的不信呢!
宋夏荷忍下想翻白眼顶撞面前亲娘的冲动,心里暗叹果然不出二哥二嫂所料,他们猜的可真准,自己这个娘啊……
不过好在,自己回家之前,她除了必需上交的每月五十文以外,其他的一半工钱,还有二哥二嫂给的奖金,她全部都交给二嫂帮忙保管。
眼下看来,自己的二哥二嫂简直就是神人,自己也真的是太明智了。
钱藏的好好的,她身上除了带回家换洗的两套衣裳,那是一文钱都没有,亲娘再想要,就是把自己的包袱翻个底朝天,她毛也找不出一根来。
宋夏荷就很放心,不去看亲娘黑臭的脸色,小手掩住口鼻,很不文雅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探手去捡昨晚自己脱在床尾的衣裳准备穿,一边还反驳亲娘。
“娘,我一个月多少工钱都是早就说好了的定数,一半交公,一半还得还账,你一大清早就这么问,是认为还账可以缺斤少两呢?还是觉得我阿奶不识数,能容得我藏几个铜板的私房?”
“不是……”,马小巧一把拉住女儿抓衣服的手,急忙道:“你跟你二哥二嫂在一块,他们日日做着小生意,日日都有进账,你难道就没有私下拿两个?二郎两口子日子那么好过,二郎家的还那般看中喜欢你,难道平日里就没多给你两钱儿当私房?死丫头,要是有,你得交给我,我是你娘!”
这是什么鬼话!宋夏荷也恼了。
“娘,我那是去给给二哥二嫂帮忙做活的,不是去享福的!二哥二嫂心善,每个月都开我工钱了,城里开销又大,怎么可能会再给我钱!!!”
这话宋夏荷咬的很重,视线还不敢更亲娘对上,毕竟她是说谎了的,二哥二嫂可从不亏待自己,还真叫亲娘给猜中了,自己存的奖金那可比工钱还要多多了!
可这些,她是一丁点也不想让亲娘知道,也免得亲娘惦记,免得亲娘去占二哥二嫂的便宜。
宋夏荷梗着脖子说的坚定,马小巧却被女儿的态度语气给噎住了。
“你,你……你个逆女!你……”
马小巧食指不住的点着宋夏荷的脑门,就跟得了帕金森一样,语气态度也渐渐的狂躁起来,胸膛被气的剧烈起伏着,愤愤盯着女儿的目光都带着怨毒,咬牙切齿的就开骂。
“你个死丫头!!!我,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丫头,真真给你那老子一个样,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这么蠢的啊!你二哥二嫂生意忙,他们也不能守着每个客人给钱儿,我要是你,但是凡聪明一点,你不会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摸上一个两个的钱,他们上哪里知道去?蠢丫头,蠢丫头!一日两个钱,你去了这么久,积少成多的那得是多少铜板子,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宋夏荷听了亲娘这番言论,她都被亲娘的无耻给惊呆了!
小姑娘越听,越是忍不住呵呵冷笑,看向亲娘的目光都放着冷。
“呵,娘,你这是在教女儿去当偷儿吗?”
宋夏荷嗤笑着,一巴掌拍开就要戳上自己脑门的食指,抓起衣服就要往身上套,她这鄙夷讽刺的语气,更是给盛怒中的马小巧火上添油。
被拍掉的手,翻转间立刻竖成巴掌,马小巧嘴里不忿的喊着,“你个忤逆不孝的逆女,我打死你!”
喝骂声起,巴掌夹裹着风声同时呼啸而来。
眼看着巴掌就落在自己的脸上,再不惯着‘柔弱’亲娘的宋夏荷一个旋身穿好棉袄,侧头躲过袭来的巴掌,小爪子还顺势牢牢钳住了亲娘高抬的手腕。
宋夏荷眼中闪过寒光,仰头看着亲娘,“娘,你还要打我吗?”,就跟当初自己跟着二嫂去洗衣裳归来的那次一个样?
可惜啊,自己再不是往日里那个傻兮兮的蠢丫头了啊……
“娘啊娘,你到底是我亲娘吗?”
宋夏荷眼里的失望迅速散去,一副心死的模样,把拽住的人狠狠一推,宋夏荷的表情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行了,您可是老宋家的最好儿媳妇,如今家里忙着呢,您还是赶紧去做活去吧,也免得待会我阿奶,大伯娘,二伯娘寻您的麻烦,毕竟她们可不管阿娘你委不委屈,哭不哭……”
“你,你……”,她这个女儿怎么变成了这样?
马小巧心惊自己再拿捏不住年幼的女儿,又惧怕眼下冷心冷肺像足了二痞子的恶毒女儿。
说来,眼前这样不管不顾的冷漠女儿,自己还是怕的。
都怪二郎那个混不吝的带坏了女儿,自己好好一懂事听话的姑娘,如今才跟着他混了多久,居然也跟着长了一身反骨啦?
马小巧恨,她也怨。
想要再压服下死丫头的傲气反骨,可看着死丫头旁若无人自顾自穿衣的淡漠态度,再看她那双冷冷的双眼……
马小巧忍不住狠狠打了个激灵。
难道就这样放弃,啥都捞不着吗?
不!马小巧摇头。
她是死丫头的娘啊,是亲娘!
死丫头是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自己管不了二郎那痞子,难道还管不了亲女儿?
自己给了她血脉,生她养她一场,不要说就是她的一点子东西银钱,就是自己要她的命,死丫头也得双手奉上。
对,就是这样的!
大岳以孝治国,自己是娘,是亲娘!
努力自我安慰半天,刚刚还受了打击,有些忌惮害怕的马小巧,迅速的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不说,还给自己的举动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既然死女子不听话,一身反骨;
既然银钱自己摸不上一文;
那……
看着死丫头身上九成新的厚实棉袄,以及她正在往身上套的厚实棉裤,马小巧眼珠子咕噜一转,上手就夺。
“都家来了,活计多,这么好的棉袄棉裤你穿了也白糟蹋了,家里还有你的两身旧衣裳,还有我让你爹给你送去的旧棉袄呢?死丫头你穿那些个就够了,眼下这身你也不怕糟尽了,快,把新袄子给我,到时候改改你小弟也好穿,正好的,你小弟去年的那一身,回头娘送你婆婆家去给你表弟穿,娘也好有点面子,到时候初二回门,你舅娘保证不敢再对娘阴阳怪气……”
宋夏荷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正往身上穿的衣裳,亲娘也能伸手就夺。
所以一开始被夺的时候,她根本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已经抢走了她正往腿上套的棉裤的亲娘,再度伸手上来,竟是要上手剥掉自己身上已经穿好的棉袄时,宋夏荷真的怒了,当即就反抗起来。
“娘,这是我二嫂心疼我,好不容易给我做的袄子袄裤,我自己都舍不得穿,你怎么就要抢?”
宋夏荷真给气狠了,保住了身上的棉袄后,又直接上手去抢自己的裤子,一边抢,她还委屈的一边哭。
“再说了,去年你就给小弟做了一身新棉袄,去年阿爹说我的棉袄是捡大姐的,旧了不暖和,好不容易去年阿奶给了阿爹棉花让阿爹加厚棉袄,阿爹自己舍不得穿,省了出来说给我做一身……可你呢?你拿着本来应该给我做棉袄的棉花,全都塞给了小弟!可怜我的棉袄里,除了收口的地方有一层浅浅的,你装样子拿给爹看的棉花外,其他的你都给我灌的是芦花!是芦花!娘啊娘,我不讲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问你,你是我亲娘吗?是吗?啊?你知道我穿着芦花棉袄有多冷吗?亲娘?”
这还不如人家后娘呢!
被死丫头一声声的质问着,马小巧一个不察分了心,倒是让死丫头得逞的把自己手里的棉裤给夺了过去,马小巧气结,心底刚才还涌起的愧疚,在受到死丫头的忤逆抢夺后立马烟消云散。
她也怒从心来,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你个死丫头,我生你、养你,还生错了,养错啦?一点子小事就斤斤计较,少穿件衣裳怎么啦?芦花又怎么啦?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也没见你冻死呀?再说了,就是说我偏着你弟弟点怎么啦?给你弟弟穿了又怎么啦?那是你亲弟弟,亲的!跟你血脉相连的,将来等你出嫁,你弟是要背你出门子的,若是将来你在婆家受了欺负,也得是他帮你去撑腰!!!你个当姐姐的人怎地这般独,不就是匀了你的一点棉花嘛,你值当这般记恨你弟?”
这控诉可过份了!
而且她什么时候记恨过自己的亲弟弟?
想到自己护了这么些年,还乖巧懂事的粘人精弟弟,宋夏荷的小嘴巴张张合合,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毕竟弟弟是好的,不好的只是眼前的亲娘罢了。
为了弟弟,她忍,她也舍得,可再把弟弟的衣裳送给外家的表弟……
“好,就算娘你说的对,弟弟很好,很重要,可你把弟弟的衣服拿去送给外人算个怎么回事?既然是要送给外人,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弟弟的衣服改一改再给我穿,我可是你的亲女儿!那棉花还是我阿爹省给我的!”
“呦呵!”,自小就被培养成伏地魔的马小巧,给女儿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
在她看来,自己的娘家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爹娘兄弟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自己把儿子穿‘不要’的衣裳,送给侄儿穿又有什么不对?
那可是她滴滴亲的侄儿呀!
“死丫头,逆女!你说的什么糊话,那可是你的表弟,亲表弟!怎么是外人?那可是你公公婆婆(西南对外公外婆的称呼,丈夫的爹妈喊阿公老子,阿婆娘)滴滴亲的孙儿,是娘滴滴亲的侄儿,是你滴滴亲的血脉骨肉,你不跟阿娘一样好好护着你表弟,你竟然还如此说?往年你公公、婆婆真的是白疼你了,好东西都喂了狗了!”
宋夏荷冷笑,可不是喂了狗了么!
她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人,跟被人踩了痛脚一样愤怒跳脚;
听着她一声声一句句的,还试图再给自己洗脑的话语;
一切的一切,刺的宋夏荷的心生疼。
她再不开口,麻木的迅速套上裤子,都没去管从里屋传出来的属于弟弟呼喊她的关切声音。
可能是痛深处,哭都没有眼泪流了吧?又或许是哀默大过于心死……宋夏荷眼里的泪竟是神奇的刷一下止住,再哭不出来。
这样的亲娘,不要也罢。
推开还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人,宋夏荷默然着一张小脸,无视亲娘惊愕的扭曲面孔,她径直过去拉开门栓,开门出屋,大步就踏了出去。
她要去找自己的亲人,去找她二哥二嫂,眼下这屋子她一刻也待不下去,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跟面前的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