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天,今日已经是五月十七了,迁都大典明日就要举行,皇宫上下以及百官忙碌异常,只有汤宗在馆驿内焦心不已。
两日来,他几乎都没怎么合眼。
未时末,馆驿里终于传来好消息,皇上回宫了!
汤宗闻之大喜,正好月娥在旁伺候,他急忙吩咐,“快,快备马,老爷我这就去锦衣卫!”
“老爷,月娥这就去。”月娥立刻出门安排,汤宗也是赶忙更衣。
他打算先去见纪纲,而后一同面圣,毕竟纪纲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要应对,也是安排锦衣卫。
待下人服饰穿好官服,汤宗正低头整理检查,余光中忽然看到有人站在门口,他也不抬头便道,“月娥,去唤玄武,让他与我一同去。”
进门之人却不回应,汤宗诧异抬头,却见站在门口的居然是车在行。
只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手上拎着一个食盒,月娥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大人!”车在行开口。
汤宗上下观察他,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句“大人”让他心头一震。
缓了缓,汤宗遣散下人,对车在行笑道,“原来是在行,你回来了。”
转头又对月娥道,“月娥,你也下去吧。”
“是,老爷。”月娥抬头看了一眼车在行,转身离开。
“在行,来,快进来坐。”汤宗招呼。
“是。”车在行走入房内,顺手将门关上,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服侍汤宗坐下,自己对面而坐。
车在行一番动作之后,却是没有再说话,盯着桌面,显得心思颇重。
见他如此,汤宗当先开口,他看着车在行,“在行,你是随皇上,纪指挥使一同回来的?”
车在行点头,“是的,大人,我与纪指挥使护送皇上回宫,纪指挥使尚在宫内,我闻之您来了,便离开皇宫,来了馆驿。”
“哦。”汤宗点头。
车在行又沉默下来,迟疑片刻,他揭开食盒,端出一样样精致小菜,最后又拿出一坛酒,给汤宗和自己满上,“大人,在行今日想与大人共饮。”
汤宗看了看小菜,又看了看眼前的酒盏,笑道,“在行,今日你如何这般客气?”
车在行不好意思一笑,“大人,这几年来我都是住在您府上,现在我出门自立,自当首先谢您。”
汤宗闻言感慨,“在行,当初我言你生性鲁莽,不适合做官,现在看来是看错了,这一年来,你立功无数,还将要迎娶常宁公主,可是出乎我的意外。”
车在行低头,笑了笑,“原来大人已经知道了。”
汤宗点头,“只是虽说你出门自立是好事,但我更想你在我身边,这将近一年来,没有你再旁,我可是有些不习惯,夫人若是知道了,也怕是要难过一阵子。”
车在行闻言感慨,“这些年来,大人夫人视我车在行如己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说罢端起酒盏,“大人,在行敬您一杯。”
汤宗看着他端起的酒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盛满的酒盏,却没有举起,“在行,今日我有要事在身,这杯酒我还喝不得。”
车在行闻言一滞,眼神中稍显冷意,“大人想去面圣?”
汤宗点头,“不错。”
“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车在行放下酒盏问道,目无表情。
汤宗看着他,没有说话,房间内的气氛显得诡异起来。
“哎——”
良久,汤宗忽然一声长叹,“看来我今日是哪里都去不得了。”
车在行闻言一滞,面露惊讶与惶恐,却是转瞬即逝,诧异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汤宗看着他,“在行,从你进门我就知道了,你不必再装下去了,在我面前,你隐藏不了想法。”
车在行闻言显得惶恐起来,有些不知所错。
汤宗继续,“你跟了我五年,可却从未走过应天府的金川门吧?”
车在行闻言更是一惊,双眼紧紧盯着他,“大人,你都知道了?!”
汤宗将身前的酒盏移向一边,“建文四年六月十二,当今皇上屯兵金川门外,谷王朱穗和李景隆开门应降,皇上引兵而入,眼看京师就要陷落,监察御史连楹以文人之身叩马行刺,被捉拿之后抗词渎谏,责问当今皇上道:以臣篡君,可谓忠乎?以叔残侄,可谓仁乎?背先帝分封之制,可谓孝乎?”
他看着车在行,“一番慷慨陈词,让当今皇上无言以对,他恼羞成怒,立即命典刑官问斩,连楹慷慨赴死,皇上还不放过,将其尸体扒皮抽筋,弃于金川门,还抓来其九族,尽皆问斩,那日,血水漫街,惨不忍睹,百姓哭嚎......”
“别说了!”汤宗说到这里,车在行突然身体颤抖,面目狰狞,大声喝止。
可说完之后又有如同一个受伤的孩童,掩面悲痛痛哭,语气软了下来,哽咽道,“大人......在行求您别说了......”
汤宗看着他,轻叹一声,心有不忍,但还是继续道,“连楹有五子二女,当日问斩却只有四子二女,我曾查过官文,那日纪纲带人寻遍京城,也未找连楹幼子。”
他说到这里感慨一声,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车在行车在行,这分明就是个连字,这幼子当年八岁,名唤连奉明,就是你吧?”
车在行早已泣不成声,低头痛哭良久,才抬头看着汤宗,“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不错,我就是连楹幼子连奉明。”
说完兀自自嘲一笑,“我真是傻,难怪大人一直劝我早早成婚,还说人生不是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而是妻奉左右,儿靠膝下,还要我放下恩怨,辞官离京之时,还坚决要带上我,甚至我在天目山立下大功,大人也执意不让皇帝朱棣封赏,原来大人是什么都知道了,我却还在傻傻伪装。”
他说完缓了许久,压制住情绪,看着汤宗,“可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汤宗叹口气,“因为我早就怀疑你了,溧水县衙的十里官道,你曾去过吧?”
车在行更是惊讶,“大人那个时候就怀疑我了?”
“当日查探程汤尸体,你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其实我在悬崖边的大石上发现了一道半圆印痕,回到无想寺后,便秘命王铺头前去将那印痕拓了下来,对比之下,与你的熟铜棍正好相合,我便知道,你并没有按照我当日的吩咐去往茅山,而是直接去了十里官道。”
汤宗说完看着车在行,眼中出现不常看见的愤怒,“守常兄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