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戌时末了,空旷的街道上,汤宗与车在行一前一后走着,前面便是新都的皇宫。
车在行沉默半晌,突然问道,“大人,您既然已经知道我是您身边的眼线,为何不将我抓起来,这样岂不直接就能得知真相?凌晏如大人都能大义灭亲,为何没有揭穿我?”
“我将你抓起来,你就肯说了?”汤宗转头看着他,“凌晏如曾是我的学生,他隐瞒漕粮被劫,带兵围攻馆驿,是他咎由自取,我的确是没有怀有私心,但是在行,你不同,当守常兄身亡之后,我也曾愤慨,想要将你揭穿,可当我一步步得知你的身世之后,我选择了隐忍。”
他长叹一口气,“你是忠烈之后,身上有着深仇大恨,我只想将你从仇恨的火焰中带出来,不要说揭穿你,甚至不愿意主动从你身上得到任何线索,屡屡暗示,劝你成婚收手,不让你为官,做个平常人,可惜啊,最终都没有如愿,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车在行闻言哽咽,“大人用心良苦,可惜在行愚钝,但是就算我明白,父母九族之仇,不共戴天,与朱棣的深仇大恨不可能放下。”
汤宗道,“不过我虽未从你身上主动打探任何线索,但你的存在也的确让我找到了案子的一些端倪。”
车在行疑惑,“大人指的是?”
“皇上怀疑我私放阚六,命锦衣卫将你抓进了诏狱,你回来之后就首先询问我为何知道长江底下的三具尸体就是金银匠,我当时告诉你是张翰大人告知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虽然的确命张翰找失踪金银匠的家属认尸,但他们并没有辨别出来,真正让我确定的是月娥,她从镇江府回来之后就魂不守舍,我察觉到端倪,问询之下,得知她已经认出了父亲邱老六,因为刘老六的腿曾受过伤,还是你花银子治好的,而她之所以守口如瓶,是你曾威胁过他说如实告知我真相,会为我引来大祸,月娥担忧之下,才不敢言。”
车在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随即感慨,“当日大人说只要确定那三具尸体失踪的金银匠,便是线索,我虽不明白,却也只能威胁月娥。”
汤宗道,“其实我之所以让你陪月娥同去,也是想看看除了程汤的事情,你到底还参与了多少,在杭州府时我尚不确定,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所有事情你都参与了,杭州府之事全部明了,可惜呀......”
他顿了顿,“当我查出一切都是阚六所为之后,你显得异常激动,提出要去杭州府协助陈瑄抓捕阚六,我就知道你是想通知阚六逃走,而我明知如此,却依然同意,是因为我知道即使你不去报信,宫里也有其他隐藏之人会将消息送出去,阚六是注定抓不到的,所以我答应你去,其实是想支开你,因为案子已经到了最为关键之处,有你在旁,许多事情我做不了,等你从诏狱出来之事,所有事情都已经真相大白了。”
车在行闻言摇头苦笑,“与大人相比,我真是太傻了。”随即又道,“不过大人,我虽什么都参与了,但是从未想过要伤害过你,那天夜里刺杀你我事先的确不知,是我义父所为,发生之后我也很是震惊愤怒。”
“我知道。”汤宗点头。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皇宫之西的西华门,只听汤宗又道,“能破明教总坛其实也是因为你,我明知你就是我身边的明教之人,在纪纲张辅拿来圣旨之后,你却极为欣喜,主动提出要为先锋,我便觉得诧异,这个事情你不紧张却显兴奋,我便知道这当也是你们的一环,于是索性答应,后面的事情果然是在你一步步立功之下剿灭了明教总坛。”
他说完看着车在行,眼神期待,“在行,现在你若是迷途知返,还有机会。”
车在行却是神色坚定地回看着他,“大人,当年我八岁亲眼目睹家人惨死,就注定这一辈子不可能放下仇恨。”
他说完直接转头,抬头看向西华门,对一旁守卫的锦衣卫道,“将门打开。”
“是。”那锦衣卫首领领命,西华门缓缓打开。
汤宗诧异,虽然车在行现在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发号施令自然有用,但是这深更半夜没有皇上传召,门也是不能开的。
但现在车在行什么旨意都没有拿,门却开了。
车在行看他疑惑,道,“大人不必奇怪,他们是明教的人,是我安插进来的。”说完伸手指向打开的大门,“大人请进吧。”
汤宗一滞,明教居然连皇宫大门都控制住了,那皇上岂不是比自己想的还要危险?
但担心归担心,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得,盯着西华门的锦衣卫看了几息,叹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大门“哐当”一声关了。
往前走了几步,车在行唤来两个“锦衣卫”,对汤宗道,“大人,在行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他们两个会带你去到那里。”
说完跪下,对汤宗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大人,今夜之别可能就是永别,在行哪怕身在地狱,也祝大人一切平安!”
汤宗闻言心神不宁,瞬间留下老泪,急忙问道,“在行,你要去哪里?!”
“大人,还谅在行不能明言。”车在行说完立刻起身,转头就走。
汤宗上前两步要拉住他,却反被两个“锦衣卫”拉住,他左右看了看,赶忙问车在行,“在行,今日你自未时陪我到现在,可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车在行停下,终于回头,看着汤宗道,“大人,是师逵告诉我说你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要我盯着大人您。”
说完再不耽搁,立刻出西华门而去。
“师逵......”汤宗心中大惊,一定是两日前与他在皇宫前的言语,让他觉察到了自己的怀疑。
他转头看着夜色下威严磅礴的新皇宫,心神恍惚,这主持督建新都的工部尚书居然也是幕后歹人,这皇宫里还有多少人心怀叵测?幕后又是多么大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