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行都司北部百余里,丰州滩。
此地古称敕勒川,属于阴山东麓之下的平原。境内有枪盘河及哈素海等湖泊,水草丰美,森林繁茂,素来是鞑靼部的最南活动区域。
丰州滩西距阴山东麓不到一百里,而南距明朝北部边境亦不过百里,地势冲要。 鞑靼在此原本设立了与明朝互市的都兰马场,但是由于其后与明朝交恶。明军于洪武末年频频自大同北征鞑靼,这都兰马场也便做了废。
建文继位后,不再向塞北用兵改做怀柔政策加之后来与燕军缠斗与内地,也就无暇顾及鞑靼。
这鞑靼见明军偃旗息鼓,自然又卷土而归,在这都兰旧址上再一次畜牧并与山西行都司的各级官员往来频仍,关系暧昧。
人性即是如此,战争一旦停止利益便紧随而来,山西行都司紧靠鞑靼势力范围,自然与之少不得私下交往,利益输送,一来二去经年累月间便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势。
建文并无雄才,更忙于内患对于边疆大员私下与异族暗通款曲,自然是不得而知。如今朱棣上位,虽然对于边疆不像建文那般儿戏,不过却苦于夺位新登,内政缠身。 饶是如此,他仍然在两月多前启用了被建文贬黜的江阴侯吴高为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入驻大同城,乃是整个山西行都司的一把手。
吴高乃是朱元璋开国功臣吴良之子,在靖难初便镇守大同,与阳和卫指挥使杨文屡次自北向南攻打北平,让朱棣如鲠在喉。后被朱棣反间计让建文罢黜其官职,贬往广西。
朱棣夺权后,记起这个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的吴高。不过他并不追究其罪,还是让其官复原职,再镇大同。
他的归来对于死水一潭的山西行都司如同顽石入静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虽说吴高原本便是山西行都司一把手,但是毕竟靖难不久便被罢官而去。
后来三年趁着靖难打得朱皇帝无暇顾及边境,这山西行都司的不少官员便开始与鞑靼暗通款曲,从鞑靼手里攫取了不少利益,这吴高却是个局外人。 如今靖难结束归来,而吴高刚正不阿不屑与鞑靼媾和,这山西行都司不少官员自然对其颇为防备,事事隐瞒。
话说到这山西行都司,乃是与北平行都司一般,位于明帝国最北端。
山西行都司驻地乃是大同,而北平行都司驻地则是塞外的开平城。
这两个行都司管控着外三关以及塞北之地,其南面分别便是山西与后来的北直隶,其地势之冲要,贯通内外。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苍茫昏暗的黄昏下,一队约莫三百余人的马队赶着数百匹马儿自北向南而来,像是马商一般。
这些人皆是鞑靼服饰打扮,龙精虎猛般一路疾驰不敢有丝毫懈怠。
行至阴山东麓,距离都兰马场不到数十里时。突然却看见山坳中有着数十骑策马而出,他们颇为谨慎,不由得勒马止住去势,小心翼翼地看着来人。
他们只听得黑夜中来人道:“来人可是给吴侯献马的?”
那为首的鞑靼人听罢有些疑虑,拍马上前道:“你是何人?” “我乃山西行都司亲兵,特来迎候尔等。”那人回道。
鞑靼人秃噜了一句,语速极快。但那汉人听清了,旋即回道:“昂讷撒格鲁。”
那鞑靼人听到暗语对上了,这些汉人又知道吴侯献马一事,他心头疑惑减轻了不少,不过还是谨慎道:“可有腰牌证明?”
那汉人丢了块腰牌给他,“我乃雁门关指挥使许海兵麾下守备,崔锐。”
那鞑靼人查验再三后确认无误,便道:“不是约好于都兰碰头么?为何来这半路相迎?”
那崔锐道:“诸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如今那雄才大略的燕王登基,对于边关着手大刀阔斧改制。都。
兰已经遍布了锦衣卫与边军细作,此次不能再去那都兰马场了。今日我们在此截住你们,明日大早我们便要绕过都兰马场,自阳和卫阳和口入境,那里有宋指挥使的人接应。”
那鞑靼首领早已查验了他们的身份,又对了暗语。对于他们在必经之路上等候自己和其所言之事自然深信不疑,便点头让部下领着马匹随着那些汉人转入丘陵山坳中扎营。
那鞑靼领头之人颇为谨慎,看着这山谷四周峭壁耸立,四面环堵好真一处绝地!
“这地方好生凶险,若是有兵来攻我们一个也走不掉。”那鞑靼首领不安道。
崔锐笑道:“虽然险要,却也能掩人耳目,不是么?”
那首领点点头,心道不错。如今不是两军交战,也不是大军扎营,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而来,自然是越隐蔽越好。
他们扎营生火,崔锐早已在此处置好了美酒相迎,这些鞑靼人显得很谨慎,都没有立刻接过痛饮。
崔锐笑道:“一路风尘辛苦,顶着严寒风冻而来,这些酒都热好了,解解乏吧。”他话音一落身后的数十个汉人皆是提酒灌起来,毫不顾忌鞑靼人。
此时夜空中早已飘起了鹅毛大雪,积雪数尺。
这些鞑靼人都冻的难受,眼巴巴地看着领头之人。领头之人默然不语,看着哆嗦的鞑靼壮汉们还是轻唤了一声。
那些人见他同意,一半人举起美洒灌起来,不过另一半却是兀自看着。
崔锐看得好笑,原来这鞑靼头子还是太谨慎,饶是如此也不敢坏了大事,只先让一般人喝酒,另一半人且看着。
崔锐不以为意坐在他身旁加着篝火,不咸不淡道:“你们此次前来我们上官倍加关注,千叮万嘱我等不可走漏风声。显然是与往常不同,如今关内锦衣卫不少,我们虽打着吴侯旗号但还是要小心行事。”
那鞑靼首领壮如猛虎,不屑道:“我们扮作献给吴侯的马商入关,纵有锦衣卫查问也无妨。这吴侯好马,谁人不知?再说我等此行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精锐,有你们一路掩护只要到达雁门关便万事大吉。”
崔锐自然是知道吴侯好马,吴高自上任以来颇为尽心用力,巡察边事不敢怠慢。山西行都司官员往日与鞑靼交流方式虽被限,但是却早知吴侯犹好良驹。
这些官员便利用他好马的弱点,打着为其选马的名义前往边境外与鞑靼接触,并且将不少鞑靼人通过献马的途径带入关内,散布于各地。
只是听他说精锐一词,崔锐不由得看向四周,果不其然这些人马虽然轻装简从,但是一个个却膘肥体壮。一色的虎背熊腰,精悍无比。
他疑惑道:“你们此行以这批精锐前往雁门关,可是有要紧之事?”
那鞑靼头领一听便警觉地看向崔锐,崔锐哑然失笑道:“你别误会,我们也只是替我家许将军做事,若是唐突问到了要紧之处,莫要往心里去。”
崔锐提起酒便仰天灌下,也不管他喝不喝。
那鞑靼头领点点头,他见崔锐自己也提酒痛饮,又看向那先饮酒的部下并未有异样,他警惕心也下去了随手提了身旁一坛酒灌了两口。
就这般顶着漫天风雪,三百余人就这般靠着山壁木桩,惬意饮酒。
“怎么回事,我头怎么...”
突然间一个鞑靼壮汉有些眼花缭乱,他强行起身却一下扑倒于地上!
“我怎么也...”
“不好,这洒有问题!!”
鞑靼人纷纷骚乱起来,却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迷茫地看着四周!
那鞑靼领头之人当即拔刀跳起,看着身旁的崔锐正一脸怪笑地看着自己。
“混蛋!!”他怒喝一声,他虽然也喝了酒不过却不多,如今虽然有些目眩不过却能立住身形。
“杀!!”就在此时四周绝路。 无错更新@
上纷纷亮起火把,无数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朝着那三道的鞑靼精锐便大肆砍杀!
“啊!”一时间惨叫连连,这些鞑靼精锐个顶个都是好手,可是纵使身手再好也架不住药力的侵蚀,成了无力的肥羊被一一砍杀。
“你不是许海兵的人..你是谁!?”他强行抗住药力,质问道。
“崔锐”呵呵一笑道:“吾名陈长恭,特此恭候多时了!”
那鞑靼人爆喝一声便暴起,挥刀疾劈陈长恭。
陈长恭一个鹞子翻身躲开,脚步腾挪间旋即单刀回刺鞑靼人。
只是那鞑靼人身手真不是盖的,眩目中竟单臂擒住陈长恭刀身竭力一甩,竟然将陈长恭单刀甩脱。
只听“当!”一声,陈长恭单刀插入石缝之中,溅起一片碎石!
那鞑靼人一招得逞对着手无寸铁的陈长恭便欺身而近,他的刀法绝伦,眨眼间便劈出十数刀。刀势快若闪电,如一道道残影般将陈长恭四周封的风雨不透!
陈长恭退却连连,他万万没想到这鞑靼人刀法这般霹雳,竟然单臂将自己的单刀从手中甩飞而去!
就在一刀欲中之时,一侧长箭奔来正中那鞑靼人的刀身,巨力传来将鞑靼人一刀震偏两寸擦着陈长恭的耳廓落下!
那药力上来,鞑靼人又目眩了一下。
就这个时机他只感觉身侧有一人风驰电掣般窜来,迅如脱兔!
他甚至来不及挥刀斩去旋即便感觉自己双腿被那人如八爪鱼般缠住,动弹不得!
他心头大惊心道此人身体柔韧如此夸张,旋即便失了重心被那人粘衣十八跌一般以诡异的身姿摔在雪地之上。
他本欲挣脱那人起身,却没想到又扑来一壮汉将他压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他失声痛呼只觉得自己双臂被人以巨力折断!
“包布同你丫劲儿小些,别弄死了!”那缠住鞑靼人双腿并摔倒他的人,正是包元乾。
包元乾如今的身手可比往日迅捷了不少,方才疾步扑来就如同常年在脚踝悬挂沙袋后,突然一日卸下了沙袋一般,只感觉自己身形灵敏不少连他自己也啧啧称奇。
不然以往日那笨鸭子的身手,还没奔到这鞑靼人面前便被人一刀两断了!
包布同嘿嘿道:“就是撅了他两条胳膊,死不了!”
那鞑靼人被压在雪地上,吃痛地看着前方不远处血流成河,自己的三百精锐部下被人几乎砍杀殆尽,横七竖八的尸体叠在一起。滚烫的鲜血与冰冷的积雪杂糅在一起,滋滋冒着白气。
他心头大恨,这三百精锐乃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好手,无一不是鞑靼诸部中的低级军官和猛士,如今被这伙来历不明的人砍杀在此处,自家太师的大计顷刻便化为乌有!!
而动手的这些人汉蒙混杂,汉人只是一小部分,而更多的似乎像是蒙古人!这些人自然不会是鞑靼部的,只可能是那该死的瓦剌!
只是他误会了瓦剌,这些汉人乃是风塞丈的弟子而蒙人则札剌亦儿部的勇士,随着包元乾等人一路南下在此蹲伏着他们!
山谷中的惨叫声逐渐停歇,那断了双臂的鞑靼头领与十余个残存的鞑靼人被捆做一起,他们怨恨地看着四周这些把他们当牲口一样砍杀的“瓦剌人”。
但是他们更疑惑的是在他们身旁也捆着一堆人,那堆人皆是一色的汉人模样,也被塞着嘴呜呜着。
那鞑靼首领霎时便明白了,这些人才是那雁门关指挥使许海兵的部下,而接应他们的早就把他们劫持掉包了!
包元乾看着一旁走来的风塞丈道:“风前辈,那崔锐说的果然不假。事情都一一对上了,只是不知道这批人去雁门关做什么。”
风塞丈点点头,俘虏在此也不怕问不出来,现在我们是掌握了主动权了,他日入关行事便容易多了。”
。
他们二十日前自极北的克烈部南下,经过札剌亦儿部以诓骗来的一千匹战马为归属加之风塞丈的薄面,换得名札剌亦儿部勇士随他们南下。
一路穿越瓦剌,鞑靼境内。直到三日前方才抵达鞑靼与大明交界的丰州滩附近。因为他们捉住了阿苏特部的俘虏,根据他们的线报摸到了都兰马场,在此处正巧遇到了等候的崔锐一行人。
因为阿苏特部俘虏的口供,他们将信物挂在腰间很快便吸引了崔锐等人的注意力。他们将崔锐一行人借口骗出都兰马场,将他们悉数拿下并获知了最新的口供。
吴侯好马!
崔锐交待了这山西行都司上上下下的内情,哪些官员私通鞑靼哪些一清二白并说了新任都指挥使吴高喜好良驹,他们便屡屡以此由头出塞与鞑靼暗结蒙骗吴高。同时也交代了他们接应鞑靼精锐一事,并说出了相认之暗语与鞑靼必经之路。
虽然朱棣登基数月,但毕竟天高皇帝远,这都兰尚有许多鞑靼人。包元乾要把这些人擒下自然不能打草惊蛇,便将他们半路截下骗到此地做掉。
风塞丈便让陈长恭扮作崔锐,以暗语和腰牌骗他们入套再给他们下药,并探探这些鞑靼人的口风。
没想到这些鞑靼人倒是谨慎得很,陈长恭问及所图之事一字不提。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些酒成了制胜法门,四周的鞑靼人都充满的疑惑,他们分明看着陈长恭一行人喝下的,怎么到头来是完全两个不同的结局?
包元乾提了一口酒,看着一脸不解神色的鞑靼俘虏,笑道:“是不是好奇为何我们没中毒?”
“哈哈哈!!”四周的风塞丈弟子都嘲笑起中计的鞑靼人。
包元乾笑道:“有一句话叫做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这些酒里确然有药,不论是陈长恭等人喝的还是鞑靼人喝的,都被风塞丈下了药。
只是风塞丈此药并不是什么烈性毒药,喝了便死。
而是毒性微弱且缓慢至极,若是随意喝一两口,不急于猛灌根本没有什么药性。很容易便被人体轻易排泄掉,这些所谓的毒性根本起不了作用。
只是这些鞑靼人疲累而来,口干舌燥喝地又急又猛,量大且疾那便引发了这药性,也是他们中毒的根本原因!
这也是为何那鞑靼头领虽然灌了一些,却能比自己部下更能撑住还有还手之力,就是因为喝的少罢了。
不过如今他们都成了瓮中鳖,包元乾则需要问出这些鞑靼人去雁门关作甚,往日往行都司塞了多少人入关,此番去雁门关所图何事,那关外的阿鲁台又会有什么动作,这些问题一一都需要这些鞑靼精锐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