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随我往前来。」
那个书管将几百个札剌亦儿人滞留在都指挥府外,便带着包元乾一行人朝着一处堡楼上行去。
整个大同城地势就颇为险要,城内的都指挥衙门更是架设在城内半山上,再修以城墙堡垒将整个山丘都囊括在内,宛如一座蜿蜒盘桓的城中之城。 包元乾几人带着两个俘虏一路朝上走去,通过狭长昏暗的通道才豁然开朗,出了昏暗通道已然是整个大同城的最高点,都指挥使司衙门。
在此处居山俯瞰四周,可看到大同城周遭全貌,一波接一波的明军士卒在军营中操练,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以及出营习练弓马的嘶鸣声交织,来来回回纵马疾驰护卫警戒着这山西行都司的驻所。
「看来这个吴高倒也是个练兵有方的人。」包元乾看着这些严阵以待的大同明军,早已是马肥人壮,刀枪磨亮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且稍等片刻,侯爷很快便来。」那书管将他们带入房中便合门而去。
「哥,不会这吴高也是同谋吧,给咱们来一个瓮中捉鳖?」包布同显然有些不安。 包元乾敲了敲他道:「这吴高要是同谋这些人便省事多了,何须瞒着他一点点往塞内塞人?」
「咯吱。」半晌后,门房响动推门而入两个曳撒官服的男子。
「我便是都指挥使,吴高。」那翡绿官服男子负手看着房内几人,「你们是何人,如何得知的这些消息?」
方才他本不愿在这个节骨眼搭理这些马贩子,但是那书管却补了一句「来人说吴侯贵为行都司长官却苦于上下掣肘,军令不通之下就不想一解其缘由吗?」
这句话正是包元乾提前嘱咐书管的,若是吴侯不见那便将第二句话告诉他。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吴高产生了疑惑,这行都司内部的事情他一个鞑靼部的马贩子怎么知道,这才生了相见之心。
包元乾抱拳道:「我等人塞北化外之民,早已有心归附大明,南下路上逮住了阿鲁台的怯薛侍卫长获悉了惊天的阴谋。」
「哦?说来我听。」吴高见那两俘虏一汉一蒙,事关阿鲁台他自然是着急。
包元乾看了看他身旁的暗黄色衣裳的魁梧男子,有些支吾难为情的模样。
如今大同城千疮百孔,别说是各地卫所,就算是各级武官也不知道有没有内女干。除了吴高,他实在不敢妄言。 「这位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纪纲纪大人。」吴高指着同僚道,「纪大人是陛下心腹,任何话语都可直言不讳。」
本来他欲单独前来,不过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必不会简单,既然有人送上消息上门自然也有义务让这京城的锦衣卫知道,也能撇清自己指挥不动这些官员的嫌疑。
包元乾听到纪纲二字,眼眸一跳端详了这鹰视狼顾的男子几眼。日后心道大名鼎鼎永乐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他的忠女干跋扈自有史书定论,不过既然是纪纲本人那自然也不会是内女干。他让手下将那崔锐和鞑靼首领的嘴中破布去除,大致地讲述了这山西行都司里应外合的阴谋。
包元乾虽是不咸不淡地娓娓道来,可是吴高与纪纲二人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才是为何我知道大人被上下掣肘,将令不通之缘由。」包元乾轻叹一声道:「这山西行都司上下早已是忠女干混杂,难以分辨了。」
吴高紧锁眉头,喃喃道:「镇虏、威远、阳和、高山、天成...还有个雁门关!」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些卫指挥使对自己阳奉阴违,他原以为只是派系林立斗争,没想到这些人用心更加险恶!
若是寻常时候,他必然不会轻信塞外来的风言风
语,只是如今俘虏口供在此,联想到那行动诡异的宋之龙,由不得他不信!
吴高精光一闪,径直走到堂中沙盘之旁,这沙盘沟壑纵横,小旗密集地插在沙盘之上显然是仿真的山西行都司地形图。
众人围来,且听吴高指着沙盘道:「镇虏、威远二卫乃是把守西北入塞的杀虎口,两卫驻军约一万人,步分部。阳和、高山、天成三卫把守的是东北的阳和口,三卫驻军约有一人,且步骑三七分部。」
吴高拔掉红旗,换作鞑靼蓝旗插下道:「若是这两个塞口出了问题,鞑靼大可以兵分二路直扑大同城下。.
包元乾之前对大同周遭地形没有概念,但如今听吴高沿着沙盘地形图的解释下,他顿时也明白了这凶险之处。
这大同乃是四塞之狭长盆地,除了入塞的杀虎口与阳和口外只有三处缺口,一处乃是只容单人单骑通过的宁武关小道,但是此道尚未成熟,几乎是绝路。
其次便是古来之咽喉要道,雁门关。雁门关位于大同之南,是南下进攻太原直抵中原的咽喉雄关,若是锁住雁门即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肆虐狭长的大同盆地。
另一出口便是顺着桑干河谷向东北抵达居庸关前,席卷延庆、怀来、宣府。
这些鞑靼人对着大同的地势极为了解,他们根本没想过破雁门关而入,而是目标明确的锁住雁门关以挡太原援兵北上。
雁门关一闭整个闭塞的大同盆地除了入塞二口只剩下桑干河谷一处缺口,鞑靼大军饱掠一番后自桑干河谷再掠北平都司,实乃天衣无缝的计划。
若是让他们得逞,这塞北两都司将被关门打狗,关内援军被堵在居庸关与雁门关内,情形将一发不可收拾!
纪纲负手捏的咯咯作响问道:「如今吴侯手中有多少直属兵马?」他指节粗壮厚实,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吴高听罢将沙盘上红旗扎在大同城上,道:「除了分散远处的各卫所兵,本侯手中握有大同前、后、中、左、。但是前、后、中三卫乃是同驻行都司所在之大同城,兵马配置向来不多一卫只有二千人。左右卫距大同里合计约有九千人合计不过一人。」
「叛乱几卫兵马如何?」纪纲抱臂琢磨着沙盘。
吴高指着几支蓝旗道:「皆是边,每一卫皆是满编六百人,纵然这些年士卒偶有逃亡可却是九牛一毛,加上那雁门关的一卫三千人,叛军兵力不会少于三万人。」
纪纲皱眉道:「不少于三万人...若是算上关外阿鲁台的四万鞑靼铁骑,他们便有七万大军。」此时已意识此间已到了生死之时,叛军人数两倍于己丝毫容不得马虎。
吴高沉思道:「万幸的是我们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此局看似敌众我寡,倒也不难破解。」
他指了指雁门关道:「关口便在于雁门,若是我亲率大军奔袭雁门关,定能打许海兵一个措手不及。一旦控制了雁门关他们这个计划便坏了大半,我们攻下雁门后派人快马传书太原府,引大军支援行都司必能让其不敢妄动。」
纪纲点头道:「好计策,届时吴侯去雁门关,我带着锦衣卫潜行至居庸关静待。若是居庸关守将无异常便罢,一旦有异常我们便拿下叛将引北平都司大军夹攻桑干河谷。如此一来,大事可成。」
「吴侯计谋确然不错,只是却忽略了一点。」一人说话,高纪二人看去正是包元乾。
包元乾道:「如今行都司上下武官早已敌我不分,吴侯若是调集大兵马势必走漏风声,一旦打草惊蛇届时那阿鲁台若知事情败露顷刻便会出兵,毫无转圜之余地。」
吴高有些怅然道:「言之有理,只是..若不动麾下兵马,难道凭借我这几十个亲卫能拿下雁门关?」
包元
乾会心一笑,作揖道:「吴侯不知内情,这鞑靼三百余精锐本是去雁门关的内女干却被我于关外歼灭,雁门许海兵正等着这批人到雁门驻扎。如今我手下皆是一色札剌亦儿人,与那鞑靼人并无二异。若是吴侯不弃信得过在下,我麾下号归附之人可作吴侯平叛之先锋。」
吴高听罢有些恍然道:「你是说...」
「正是,吴侯可曾听过李愬雪夜入蔡州?所言上兵伐谋,其下攻城。若是能人骗关兵不血刃拿下雁门,又何须派大军强攻徒增伤亡?」包元乾不卑不亢道:「若是不动声色拿下雁门,那些叛乱之将必然不得而知。届时北平与太原的援军合围而来,定能将这些叛臣一网打尽。吴侯总不能让这些人提前听到风声,便逃之夭夭了吧。」
吴高点点头,心中也想到既然这些人又反叛之心,那就绝不能让他们走掉,否则天子盛怒之下恐不好交代。
若是大军尽出攻打雁门,动静太大。极容易走漏风声,若是被这些叛将提前得知消息败露,席卷着百姓军队劫掠大同后北逃,那自己依旧是罪责难逃。
「话虽然是这般说,只是你一塞外之人,身份不明。就这般让吴侯随你等前往雁门,谁知是不是鸿门之宴?」
就在吴高准备同意此计时,一旁的纪纲却眯起鹰眼打量着包元乾一行人。
包元乾看着一旁极度不信任自己的纪纲,瞪了他两眼不由得心道不妙。
纪纲正色道:「这般大的消息,你们又是从而而知?若是那阿鲁台的内线,岂不是让行都司上下群龙无首?!」
「放你娘的屁!」包布同一声虎啸响起,指着纪纲骂道:「我家哥哥费劲千辛万苦,死都不知道死几次了才拿回这个消息,你还在这里窝里斗!」
他知道纪纲是锦衣卫,但他自小在肃州卫长大知道的锦衣卫也只是应浩二人,自觉这锦衣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今见这纪纲这般怀疑自己一行人,也不管他是什么同知还是指挥使自然破口大骂。
「小小年纪,你有几颗脑袋?」纪纲不怒反笑道。
包布同推开阻拦上来的应浩道:「小爷有几颗脑袋不重要,但是你再废话一句,小爷一定能保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他所言不假,别说他这两臂千钧之力,就说一旁貌不惊人躲在人后的风塞丈,就不是他能应付的。
纪纲冷笑一声,看着吴高道:「吴侯,我便说这些人来历不明得谨慎些。如今被我质疑一番,便已狗急跳墙了,还不速速差人拿下审问。」
包元乾冷笑道:「堂堂锦衣卫竟然忠女干不分,鼠目寸光!」他侧眼看了看一旁的风塞丈,心里已打算拿下纪纲。
这纪纲其人狡诈,分明已经听进了自己了消息,却想倒打一耙,倒是阴险得很。
吴高一时为难,这是他唯一破局的机会,他是愿意为此冒险的。
「纪大人!此乃误会,他们皆是直爽纯善之民,此行便是为了内附大明而来。」
就在吴高为难之际,一个穿着朴素,简易收拾了一下的应浩上前作揖道。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这般说?」纪纲皱眉看着这汉人模样的应浩道。
「我乃散于边塞之锦衣卫,应浩。」应浩解释道,「我与百户寇石城皆是久居边关之锦衣卫,多次打探鞑靼瓦剌军情。这番情报乃是我与这位塞北义士探知,千真万确。」
「锦衣卫?」纪纲与吴高二人都不由得诧异了一番,他们都没想到在这塞北苦寒之地,竟然还有锦衣卫愿意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去刺探情报。
应浩将两块腰牌呈上,黯然道:「为此,寇百户已然殉国。二位大人这些塞北义士个个义薄云天,皆是豪情仗义之辈,屡次相
助与我二人。叩请二位大人万勿让寇百户白白牺牲,也不要让塞内百姓造兵燹之祸!」
包元乾看得暗暗称好,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吴高身旁竟然跟这个锦衣卫,还是个二把手卫指挥同知纪纲!
本来他怎么也想不通如何取得纪纲信任,不过这应浩却派上了用场。
果不其然那纪纲将腰牌递给部下,让门外跟随的锦衣卫查勘了卤薄后疑惑打消了不少。
那应浩既为锦衣卫,又这般说。自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不好再做过多的怀疑。
纪纲冷哼一声,看着包布同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小爷行不更名做不改姓。包布同!」包布同指着包元乾道:「这是我哥,包元乾!」
「很好,敢辱骂本官的人不多见,好极。」纪纲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便对着吴高道:「既然吴侯拿定了注意,时不我待。我即刻便带人前往居庸关,事成之后再会。」
吴高作揖道:「如今便有劳纪大人了。」
送走纪纲后,吴高看着包家兄弟两眼,他是万万没想到尺寸官职没有的人对于纪纲竟然丝毫不畏惧,不由得对这些人产生了兴趣,「你叫包元乾对否?」
「正是。」
「好一个包元乾,即刻带上你的人马随本侯前往雁门关。」
「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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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连绵雄伟的雁门要塞灯火通明,在茫茫黑夜中犹如一条爬伏于峻岭之上的火龙一般。冬夜的雁门雄关,疾风吹拂着鹅毛大雪飘然而下,直直落在城楼戒严的明军衣甲之上又化为雪水,消失无踪。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这消融的雪水,更加加重了士卒的寒意。
雁门关守将,卫指挥使许海兵此刻正心思重重地站在雁门雄关的城楼上,哈着暖气眺望着漆黑的北面山谷原野,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个望楼的明军敲响锣鼓鸣警,「有情况!」
许海兵起身看去,果然在两峭壁耸立的山谷中,正有若隐若现的微微火光闪烁。
他要等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