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里平时迷糊的两人听到杨初意带来的消息后却突然变得异常的清醒,明白即将面临什么时,受到刺激的她们又不受控制的发起了病来。
冬青今年已满十八岁,还有织娘她们面临的问题也很严峻。
人间有多少无奈之事?杨初意数不清,她只知道眼前面临的就是其中之一。 等两人哭喊累了,渐渐平静下来,杨初意才冷静道:“说来其实你们都算是失踪人口,我无法保证朝廷会不会重新稽查各地方人口,我也一时还未想到保全你们的法子。”
“但现在还有时间,我会尽量去想办法的。我觉得你们都要尽量避免在人前露面,庄子里最好能挖个地窖,或去山上搭个隐蔽的房子。若遇到朝廷的人突然来盘查,也能有躲避的地方。”
冬青决绝道:“我宁愿剪了头发去做姑子,或到山上躲起来一个人生活,再不行一了百了,都不会嫁人!”
织娘紧紧牵着子桉的手,诚恳道:“恩人救我们出魔窟,又给了我们遮风蔽雨的地方,让我们吃饱穿暖,我非常感激。若有些事超出了您的能力范围,请别勉强。”
“对。恩人请别多勉强,都怪朝廷无良,也怪我们命不好。” 杨初意顿觉十分难受,她生平最讨厌女性受到欺压时,别人用“命不好”来让她屈从,而自己也是用这三个字来放弃抗争。
可杨初意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们,只是交代了许多细节,叮嘱了要注意的事情便匆匆赶回了县城。
杨初意去找木棉,没想到却在店里碰上了杜公子。
杜公子这回倒比往日少了几分风流多情,他颔首点头,“杨娘子,何必整日奔波劳累,坐下一起品茶吧。”
杨初意自嘲一笑,“杜公子说笑了,我等平头老百姓,若连劳累的机会都没了,那大抵只能等死了。” 杜公子轻飘飘说道:“那就换个身份,良禽择木,越早越好。”
杨初意笑了笑,“责任越大,压力也越大,权钱世家的纨绔子弟,结局一定不会太美好。”
杜公子纸扇轻摇,“有能力的人便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他们只恨自己生在平凡家,不能一展抱负。”
杨初意别有深意道:“生在平凡家,做梦不过是锦衣玉食,家财万贯。可生在富贵家,动不动就想破旧立新,攀登顶峰,一个不慎,全族遭殃,可见生而平凡也不全是坏事。”
杜公子敛起笑意,“不知杨娘子做梦时都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时候女性不再是生来就只是为了嫁人而活着,她们什么时候可以为自己的命运做主,而不是永远都成为牺牲品。”
杨初意眼神明亮,简洁明了道:“敢问杜公子,我选择哪棵大树才能实现男女平等的梦想呢?”
杜公子摸了摸鼻子,“纵观古今,倒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理想盛世,只是还需要我辈去拼搏,杨娘子有这番觉悟,何不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好流芳千古啊。”
杨初意哑然一笑,随即道:“抱歉,相比水中捞月,我更喜欢行之有效。杜公子,你我总算相识一场,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想请您帮个忙。”
杜公子悠闲扇着扇子,从容自若道:“好说好说,除了违反律法的事,本公子都可考虑考虑。” 杨初意微微一笑,“不知何种情况下,杜公子才愿意在律法之外动动嘴巴呢?”
“最稳固的关系,是利益相交。”
杨初意算是彻底明白了,杜公子可能从她进门开始就知道自己有求于他,一直搁在这等着呢。
只可惜,杨初意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和对方交换的。
她起身颔首微笑,“多谢杜公子花时间听我说些不着调的话,我就不再耽误您品茶了,告辞。”
杜公子看着毫不犹豫转身要走的杨初意,幽幽问道:“杨娘子,你一个决定便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大概是我太惜命了,所以暂时做不到为别人无所畏惧的奉献牺牲。杜公子,您的决定也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我也希望您能多考虑考虑。”
杨初意说完便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绮罗绸缎庄。
木棉看着杨初意的背影失神,头一次没有及时添茶倒水。
杜公子没有一句责骂,只是轻磕茶杯,便让木棉瞬间回神。
木棉躬身来到杜公子面前跪下,这一跪,是道歉,也是请求。
杜公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言不发,茶喝半壶,起身走时只说了一句话,“你也该惜命,毕竟你的命是我给的。”
木棉久跪不起,她紧咬牙关,努力忍住泪水,纤长的睫毛轻颤,一颗晶莹的泪珠任性逃脱,划过艳丽的脸颊,重重跌落到木地板上。
大街上忽然多了许多穿红戴绿的媒婆,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生意,她们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男人们个个都笑得很猖狂,不要脸的程度也因此冲破了天际。
也是,满面愁容的人都躲在家里无心出门,谁又能看得见她们的悲哀呢。
杨初意回到店里,勉强用了些饭菜便睡了。
她睡得不是很踏实,梦里光怪陆离,前世今生像两个扭曲的空间,将她劈成了两半。
次日,杨初意一早起床去了青云寺。
明明也没隔多久,再次来到这里,却生出千般感叹来。
通往青云寺两旁的阶梯上,石莲生机蓬勃,像永不凋谢的花朵。
原本青云寺就香火鼎盛,这律法一出,来烧香拜佛的人就更多了。
全程脚不沾地,全靠别人把你挤着走。
弯腰一朝拜,自己的香支烫了别人的衣服,自己被后面的人烧了头发,熏得眼睛都没完整睁开过,根本看不清自己拜的佛长什么样。
杨初意果断远离人潮,拿出方丈赐予的手串后向一小沙弥施礼询问道:“小师傅,请问寺里最近可有四名从凤都同行而来小住的香客,可否劳烦您代为通传,就说有一杨姓女子来找?”
小沙弥看了一眼手串,说了声阿弥陀佛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施主这边请。”
小沙弥带着杨初意穿过一片竹林石板路,青翠的竹子遮住了阳光,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
清风徐来,竹叶翩翩飞舞,烦躁的心便一下子静了下来,不自觉回归到大自然中去。
竹海内有一茅草房,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中,二人对弈,一人读书,另一人正托腮烹茶,旁有一狗正兴奋刨地。
杨初意朝带路的小沙弥鞠躬行礼,“多谢小师傅。”
“不必客气。”
“初意!”姜雨眠丢开手上的蒲扇,快步走到杨初意跟前,一脸喜悦道:“你怎么来了?”
杨初意故意闹她,“反正不是来找你的。”
姜雨眠皱了皱小鼻子,“少骗人了,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啊,一般说不是就是!”
穆之恒轻斥:“雨眠,佛门净地,别大声喧哗。”
姜雨眠任性大喊起来,“小声说话还不是被当成空气来对待,我偏要大声喧哗!”
穆之恒还要训人,那位公子却执棋笑着劝道:“之恒,由她吧,若安安静静的,便不是雨眠了。”
姜雨眠得意洋洋道:“哼,还是颜哥哥疼我。”
杨初意不解问道:“谁把你们当空气啊?”
姜雨眠随手往侧面一指,“喏,就在那,你感兴趣的话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