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京师,寒意一天一天的加重,有些故事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就像从北巷中袭来的风,总是会吹至巷尾回旋而息。
大名府曾谷家中的下人与孙诚分路求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下人不太起眼,还是孙诚吸引了锦衣卫大部分的注意力,他竟幸运的安全到达了京师之中。
之后,随着他在京城之中一番打听求见,在这日,终于见到了右军都督佥事,新晋阳武侯薛禄。
他如同见到了救世主一样,哭着跪在地上,一边把曾谷写的求救信递向薛禄,一边悲切的磕头求薛禄施以援手。
薛禄皱着眉头接过信件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信件之中的内容便已经尽然得知。
他回想了一番曾谷,脑海中浮现出去年他攻打大名府时,遇到的那位谈吐不俗,对济世救民有着特别的一番见解的大名府知府。
说起来这个曾谷与他还颇有缘分,曾谷本是山东胶州人士,而他小时候,在还没有随父亲去北平前,一直也是生活在胶州,算是半个老乡。
而这个曾谷对他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初他攻打大名府时,若不是曾谷暗中投诚,他的攻势也不会那般顺利,若是从这点算的话,曾谷可以说是他的自己人。
薛禄一边思索着,一边敲了敲桌子。
这事得管。
随后,薛禄开口向曾谷家的下人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当该了解的都了解到后,薛禄轻轻笑了一下,安慰下人道:“你不必心急,此事我既然已知,自不会袖手旁观,而且想来锦衣卫也会给我几分面子。”
他不仅说的轻松,在心中对此事也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事,锦衣卫这些日子虽然和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但乱咬也是要看对象的,不是任何一个人,锦衣卫都能咬的动的。
薛禄觉得,只要他和纪纲递上那么一句话,纪纲自然知趣的不会再乱来。
下人听到薛禄这么说,多日以来的担忧,终于松了一口大气。
薛禄见状,侧头吩咐了几句,让家里下人照料一番此人,然后站起身来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刚巧有时间,那就去一趟锦衣卫吧。”
说完,他让人备马。
一刻钟后,家里人备好了马匹,薛禄带着亲卫便向着锦衣卫衙门而去。
……
锦衣卫最近可以说是最为嚣张的一个衙门。
靖难功臣看在朱棣的脸面上,加上锦衣卫当家人纪纲也算他们军中之人,所以往来打交道都会给几分面子,而那些建文旧臣,面对和疯狗一样的锦衣卫,躲都来不及,自然也不敢落锦衣卫的面子,再加上朱棣对锦衣卫的宠信有加,在这种种情况下,锦衣卫又怎能不嚣张,甚至连带着纪纲也变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一个人物。
而纪纲也是一个有手段…或者说也算是有想法的人吧。
他在锦衣卫内,花里胡哨的搞出了个左右二使,四大罗汉,八大金刚什么的,还自认菩萨,又把锦衣卫的诏狱比作地狱,来表示菩萨坐镇地狱的意思,听着很有意思也很是张扬,不过他倒是不傻,还知道把佛祖的位子留出来给朱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原因,朱棣还真没管他在锦衣卫内的乱搞,一时间导致锦衣卫众人对朝廷的原本官职倒不怎么在意起来,反而一个个争着抢着当什么八大金刚之类的。
薛禄来到锦衣卫衙门口时,想到锦衣卫内乌七八糟的事,忍不住吐槽道:“什么破玩意儿,搞的一股浓浓乡土帮派气质,也他娘的不嫌丢人。”
他的亲卫队长赵影,倒是对什么八大金刚之类的称呼很认可,忍不住提议。
“侯爷,俺怎么觉得挺好的啊,这说出去多威风,要不回头咱也搞一个?”
薛禄嗤鼻道:“好个屁,连点新意都没有,还他娘的不如甄老大的十元素好听呢。”
十元素?
这是什么鬼东西?
赵影都傻眼了。
薛禄侧了他两眼,哼哼了两句道:“你们懂个屁。”说完,骄傲的带头走进了锦衣卫衙门。
锦衣卫的校尉,力士等小喽啰见到薛禄直直的走了进来,连忙上前通报,不一会儿层层上报到了纪纲耳中。
纪纲立时起身去迎接。
不过,他还没走出屋子,薛禄已经走了过来。
薛禄冷眼瞧了一眼纪纲,大咧咧的直接走进了屋子,找了把椅子,不等纪纲招呼的直接坐了下来。
纪纲赔笑道:“老薛,这是咋了,这么大火气?”
“老薛?”
薛禄冷声道:“我和你很熟吗?”
若是旁的时候,薛禄还真给纪纲这个脸面,哪怕他瞧不起纪纲,可纪纲毕竟给朱棣牵马扶蹬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他这次过来本就是找锦衣卫讨说法的,更何况锦衣卫先动了他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纪纲被冷冷刺了两句,脸色有些微变,这些日子以来,满朝文武百官,谁不给他几分脸面,曹国公如何?不照样陪着小心与他说话,薛禄一个小小的侯爷,竟敢当着他的下属面,一点脸面的不给他留。
不过,纪纲也知薛禄在靖难军中人脉通达,脸色几度变化,还是压下了心头浮起的那抹微怒,笑道:“侯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我纪纲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若是有,侯爷大可直言,纪纲绝对给侯爷一个交代。”
薛禄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许多,不过他想到当当纪纲跪在朱棣的马前,想要给朱棣牵马扶蹬的样子,忍不住又浮现出一抹不屑,他不阴不阳道:“纪指挥使最近真是好威风,抓建文余孽,抓反贼,竟然还抓到了我的人身上,纪指挥使要不要直接把我薛禄抓进大狱,然后拿我去找陛下请个赏,顺道也让陛下好好瞧一瞧我这个反贼呢。”
“这是哪里话?”纪纲微惊:“咱们都是跟着陛下靖难打过来的,我纪纲再抓人也不会抓到自己人的头上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薛禄冷哼一声道:“那大名府曾谷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们想陷害他为靖难余孽呢,求救信都送到我手上了,难不成还是冤枉你?”
大名府?曾谷?
纪纲眉头皱起,一脸不解,他最近忙的要死,京中的大鱼都还忙不过来呢,怎么会关注外地的小鱼小虾。
“这事我真不知道。”纪纲沉声道,随后他想了想,再次开口说道:“不过侯爷放心,我这就去查一查,若是我的人,真的动了侯爷的人,我定给侯爷一个交代。”
这态度算是诚意满满。
薛禄深深的看着纪纲,他本来还打算发一发彪的,不过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决定给纪纲留几分面子,他站起身来道:“行,看在你给陛下牵马扶蹬的份上,我今日不寻你麻烦,我等着你给我交代。”
说完,薛禄大步向着外面走去,步伐间龙行虎跃,自有一股彪悍气质。
纪纲一众人看着薛禄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薛禄后,纪纲的左使忍不住啐了口唾沫,脸色阴沉道:“呸,什么玩意,来我们锦衣卫还这么嚣张,真当跟着陛下打过几年仗,就是个人物了?”
纪纲听到这话后,阴沉着脸,一把掌重重的扇在了左使的脸上,左使顿时吓的唯唯诺诺的站到了一边。
纪纲随后一言不发的,再次看向了薛禄离去的方向。
这时候,他的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屈辱感,这股屈辱感仿佛是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心脏。
刚刚薛禄脸上浮现的不屑,他捕捉到了,他知道那些靖难功臣之中,有着不少人瞧不起他。
这让他想起了以往不受人重视,没有存在感的时光,那时候他渺小的像个尘埃,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可如今他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满朝文武官员都胆颤他的目光,他怎么会允许还有一批人瞧不起他。
他双拳暗暗捏紧,心中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害怕他。
不过,现在还不行。
纪纲冷声吩咐道:“去给查一下,大名府到底怎么回事。”
左使连忙应声去查。
很快,关于大名府的事情便全部查了出来,当左使和纪纲说完后,纪纲整个人都惊了。
“什么?!那个狗日的曾谷已经被灭了满门?!”
左使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事有点难办了。
“艹,这帮狗东西,下手怎么这么快,还有这个狗日的曾谷,怎么说死就死,真他娘的死的不是时候,这下可麻烦了。”
纪纲脸色难看了起来,他的脑子急急的转动了起来,不过庆幸以今天薛禄的架势,应当是还不知道曾谷被灭了满门,可麻烦的是若让薛禄得知曾谷已经被灭了满门,照今日薛禄的态度来看,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那要怎么办?
纪纲想来想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朱高煦的身影,这段日子他也算是朱高煦的座上客,朱高煦对他也颇为看重,若是求朱高煦去说和一番,兴许这事还能压下去。
可是这几日朱高煦并不在京,怎么也要个五六日才能回来。
五六日!
看来必须要想办法拖过这几日。
若是让薛禄大闹一场锦衣卫,那他这些日子积累的威势可就荡然无存了,即便以后还能保持住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以后怕也只是个弯腰打哈的边缘人物。
这他绝对接受不了。
……
另一边,薛禄从锦衣卫出来后,就放心的回去了,晚上照样该吃吃该喝喝,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整天,薛禄都没见到纪纲主动来给他交代。
锦衣卫查信息不可能这么慢。
薛禄当即在又一天朝政散后,拦住了纪纲。
他冷着眼看着纪纲,面色阴沉着,这番举动瞬间就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谁啊?
竟然敢在和纪纲硬碰硬。
不知道锦衣卫最近抓人都抓眼红了,一个人进了诏狱就是连带着一大串。
许多人心生疑问后,转头仔细看过去,随后,所有人立马全都认清了薛禄,这些人顿时一个个眼露好奇。
这可有戏看了。
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风头正盛,圣卷正隆,一个是右军都督佥事阳武侯,赵国公最信赖的臂膀之一。
这俩人若是闹起来,可够让众人看个够的。
纪纲耳目聪慧,朝中众臣的神色和心思,眼珠一转便猜测了个大概,他看着脸色不善的薛禄,莫名的不想在众人面前堕了锦衣卫的名头,甚至内心深处不愿意再让自己出现被人踩的情况,一时间竟偏执的发起狠来。
“侯爷,这是意欲作何?”
“你和老子装什么湖涂!”薛禄冷声道。
“下官确实不知道侯爷什么意思。”纪纲脸色也是一沉。
“那行,老子提醒你,曾谷的事,给老子的交代呢?”薛禄沉声质问道。
“曾谷?曾谷是谁?”纪纲装湖涂道。
薛禄脸上顿时大怒:“你个狗日的,莫不是真敢动老子的人?”
这句话薛禄并未压低音量,四周注意这边动静的人,一个个全部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间不少人的脸色都是一变,而张武等右军将领,或者靖难功臣之中和薛禄有交情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不过张武他们却也没有说什么话,他们若齐齐声援薛禄,不仅显得以多欺少,而且也显得纪纲是个人物一样。
纪纲这种角色,在他们心中,薛禄自己就能搞定。
而纪纲这时候感受到众人的脸色,不愿意认怂,脸色一沉,同样怒斥道:“你的人?侯爷还请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咱们都是皇上的人,何来你的人的说法?”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
其中不少人竟有些敬佩的看向纪纲,没想到纪纲不单单是对他们建文旧臣够狠,对靖难功臣也敢这样毫不示弱。
纪纲察觉到这点后,心中有些意外,继而心中浮起一抹喜悦,他没想到和薛禄对上还有这样的收获,这样看来和薛禄对上一对,倒也不算坏事。
兴许此事过后,那些靖难功臣们也不敢再小看与他。
一时间,纪纲更坚定了起来。
他从前被人忽视久了,偏执的以为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可当他一朝得到权利,就恨不得用手中的权利,让天下的所有人都正眼看他。
一分权利,他敢用出十分来。
“你…”
薛禄憋的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一时间难看的都能拧出水来。
比嘴上功夫,他如何能比的上纪纲。
不过没关系。
既然嘴上功夫比不上,那就直接动手。
薛禄脸上浮现出凶光,可就当他要动手之际,张武等人匆匆出来,拦住了薛禄,这是什么地方,能由得了薛禄随意动手?!
不想活了?!
薛禄被张武等人拦住,脑子清醒后,上涌的火气慢慢的也消散了下去,他冷着眼,满是杀气的看向纪纲,而纪纲彷若未觉的大步离去。
可是当纪纲刚刚远离了薛禄后,刚才硬挺着的心气便散了下去,忍不住的开始担忧了起来。
薛禄这些军中的厮杀汉,一言不合还真敢打人,若是他被薛禄打一顿,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不行。
还是去静妙大师那边住上两日,避避风头吧,等朱高煦回来再说其他,纪纲想着。
想罢,纪纲就让人去给他收拾东西,可下一刻,纪纲又叫住了随从,他有点担心薛禄找到静妙大师的道观,他想了想后,吩咐随从道:“你去衙门里,把在京的罗汉金刚全部叫上,另外再带上百十个好手,让他们一道与我去静妙大师那边小住。”
随从应声而去。
纪纲眼中凶光大胜,心中发狠的想着,但愿薛禄能知道好歹,若真的逼迫过紧,他可就不管薛禄是不是靖难功臣了。
真当他是好欺负的吗?
什么赵国公的臂膀,他动了又能如何,只要他手上不吃亏,事闹大后,他背后有皇上和二皇子,不信谁能再让他吃个亏。
莫说一个阳武侯,即便是赵国公又能把他怎么样?!
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他这条狗,是皇家的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打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