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小会结束,
众人去各忙各的。
黄宗羲见张好古依旧在思索什么,上前添茶:「元辅,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张好古微微颌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东南倭寇猖獗,甚是奇怪。」
「太冲你是浙江人,你应当清楚,以往所谓的倭寇,不过是东南各豪族士绅官宦的手套,他们走私茶叶丝绸瓷器等与外商贸易,互相为了竞争就以倭寇名义劫掠商船,打击对手。」
「可以说,东南这些豪族士绅,谁没一支暗地里的船队?」
「而倭寇之流,倒不是说没有,只是这些倭寇往往是倭国浪人武士、逃户、犯人等等被人雇佣而成军,如今已经不足为虑。」
「眼下朝廷开海,与四方贸易,东南沿海的贸易航线朝廷并没有给他们划分清楚,而是任他们施为,这些人若是为了竞争弄出什么倭寇海盗倒不是怪事。」
「但眼下钱相提起了这事,就说明这已经超出东南那些士绅豪族的掌控了。」
黄宗羲有些奇怪:「难不成东南沿海真有大批倭寇肆虐?是倭国内部出问题了?」
张好古笑道:「本阁也好奇啊,这东南倭寇一事,多注意注意没错。」
南方士绅之流,张好古没放在眼里,交待下去后大势推过去即可,而辽东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辽东那些军镇翻不了天,而且八大总兵并不是没有忠君体国的,分化治之即可。
这些内部问题都是小问题,因为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但外面不一样,大明禁海这么多年,外面的变化太多了,而且如今大明显然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谁知道受中原影响后周围这些藩国邦国会有什么变化。
思索之后,张好古说道:「太冲啊,稍后请钱相来,本阁要好好了解一下东南沿海倭寇肆虐的事情。」
过了正午,钱谦益的马车停在了内阁门口,刚从马车上下来,钱谦益就看到黄宗羲在这里候着。
「黄参议,元辅可是等着我呢?」钱谦益问道。
黄宗羲点点头:「钱相,您请。」
内阁之中,张好古将批完的折子整好分为两摞,吩咐一旁的侍者:「这些给陛下送去,这些送到六部。」
几个侍者捧着折子匆匆离开,钱谦益此时上前:「元辅。」
「钱相来了,快坐。」张好古笑着给钱谦益倒茶。
等钱谦益落座了,张好古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东南倭寇猖獗,虽说内阁已经做了处置,但本阁心里还有些疑惑,请钱相来,就是想详细的了解一下。」
钱谦益恍然:「是为了此事,元辅还有何问题,我定知无不言。」
张好古笑着请钱谦益喝茶:「东南的士绅豪族具体有多少船,多少枪炮,本阁不清楚,但也能估算个大概。」
「以东南士绅的能力,依旧无法抵挡倭寇?」
钱谦益愣了下,随即说道:「对此,我倒是了解不多不过听几家的意思,那些倭寇船坚炮利,不似寻常倭寇。」
张好古点了点头:「东南发生了这样的事,各地守备应当禀报南京兵部了吧,南京兵部有何处理,可有折子送来?」
大明虽然如今是二十四省,但南北两京制度不变,北边有六部,南边也有六部,南北的事情就近汇报南北两京,由六部做处理随后汇总递交内阁。
不过南京六部不如北京六部,因为京师是天子所在,虽说南北六部的尚书都为正二品,侍郎都为正三品,但北京六部明显比南京六部要强。
按照京官贵三级,北京六部的六品郎中比地方知府要来的尊贵,那南京六部也就贵两级,南北亦有差距,毕竟真正得势的都
在北边,南边不是养老的就是被打压下去的,权势肯定无法与北边比。
南边六部想要再进一步,就只能学习刘鸿训、乔允升、钱谦益这些人,被皇帝记住调到北京去。
但南京六部再怎么说也是京官,是六部,对南方还是有统辖权的。
如今东南沿海出了事,南京兵部等肯定要有所反应的。
「元辅请看。」钱谦益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
张好古眼睛一闪,随后笑着接过折子看了起来,看完这份折子的内容后,张好古已经能确定个大概,但有些事他眼下还不想提出来。
将折子按下,张好古笑道:「本阁对大概有个了解了多谢钱相了。」
钱谦益说道:「都是为了朝廷而已,元辅,老夫先告辞了。」
「太冲啊,送送钱相。」张好古说道。
等黄宗羲送走了钱谦益回来,就看到张好古手里掂着那份南京兵部的折子,嘴角带笑,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元辅,这份折子内阁没收到。」黄宗羲说道。
张好古将折子轻轻按在桌子上:「南京的折子,看来已经有了人选了。」
钱谦益之前,南京六部的折子送抵京师,一般是魏广微、黄立极与乔允升接手,他们会转手送到张好古这里。
如今黄立极已经收不到南京的折子了,钱谦益已经替代了黄立极的作用了。
张好古笑道:「太冲啊,你看,那些东林党人干脆的放弃了黄立极,转而拥簇起钱谦益来了。」
「这些人,可真是...有趣。」
说着,张好古吩咐道:「太冲啊,起草一份文书,让南京兵部将东南沿海倭寇肆虐的情况详细写成奏折递交内阁,同时命东南沿海各总兵将各自防区情况一并上报。」
黄宗羲说道:「学生明白了。」
张好古继续说道:「宁人啊,你拿着本阁手谕,同兵部巡查莱州、登州、威海,查看新军水师训练情况,船备情况。」
顾炎武说道:「学生这就准备。」
等黄宗羲和顾炎武都去准备了,张好古这才重新拾起那份南京兵部的折子:「倭寇,倭寇...」
「既然东南那些士绅说是倭寇,就当他是倭寇吧。」
东南这些士绅豪族,不,准确的说大明各地的士绅豪族,为了赚钱是真的什么都敢干。
走私,采矿,勾结外敌,联络流寇,哄抬粮价,威逼官府...
大明的资本主义在这些士绅豪族手里发了个芽,也就只是发了个芽。
例如原来的晋商,为了利益勾结满清和鞑靼,可以出售刀剑、粮食、乃至大炮给满清,就为了钱财。
而历史上流民起义,强寇肆虐时,南边的士绅为了钱也可以不顾朝廷百姓安危去给那些流寇通风报信,帮他们转运粮草,就是为了这些流寇手里的钱财。
至于官员丧城失地,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压根不在乎。
这就是板子打不到身上他们就不知道疼。
之前朝廷禁海,东南这些豪绅们家财万贯,有自己的走私船队和水手,有强弓劲弩,火枪火炮,一个个出海走私赚的盆满钵满。
如今朝廷开海了能赚这笔钱的人更多了,他们自然不乐意,乃至各种作妖,其中绝对有人真的勾结倭寇打算独占生意。
但是眼下东南沿海肆虐的倭寇,还真不是这些只顾着自家利益的豪绅士族全部的责任。
这其中,张好古通过情报看到了红夷人的影子。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先让东南这些自大的豪绅吃一点苦头吧,他们赚的盆满钵满却
不给朝廷交税,走私好啊,走私的倾家荡产了他们就知道疼了。
更何况借着这些倭寇啊,海盗啊,对这些士绅豪族进行一番打击,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选择反击,但他们的实力真的不够看,到头来朝廷会接收一切。
更何况,张好古认为这是大明走向世界的重要一步,利益会驱使着商人追逐更大的利益,而这个集体也会推动着朝廷走向海洋,走向世界。
不急,张好古很有耐心,他倒要看看东南这些士绅能支撑多久,他们还能忍耐这些倭寇海盗劫掠他们的财富多久。
而回到自己的地方,钱谦益忽然回过味来,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让一旁的管家看得有些懵:「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钱谦益重重叹了口气:「唉,老爷我这是到了京师,自大起来了!」
管家还是很懵:「发生什么事了,老爷?」
钱谦益摇了摇头:「你去和南京那边说,他们的折子,以后直接送到内阁去,给老爷我的,用私折。」
管家点了点头:「明白了老爷。」
等管家离开后,钱谦益又重重叹了口气,南京的折子送到他手里,张好古也许不在乎,但黄立极,乔允升呢?
谁会允许自己的权势被别人威胁,你当你是张好古啊?!
虽然皇帝看好自己,但钱谦益还是知道自己懈怠了,他需要反省,他需要反思。
而与此同时,在信王府内,朱由检看着面前的粗茶淡饭,也是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唉。」
大明蒸蒸日上,但信王府时局多艰。
人的悲欢并不相同,朱由检看着京师的朱红酒绿只觉得这些人吵闹。
周氏看着朱由检又清瘦了,忍不住说道:「王爷,妾还是去娘家走一趟吧,就算父亲不给,母亲也会给妾身一些财货的。」
朱由检此时非常的硬气,他已经丢过一次脸了,作为要脸的男人,他决不允许自己向周奎那个铁公鸡二次低头:「不,我们决不能向你爹那个媚上小人低头,他明显是和张好古那些女干贼一伙的,本王就是饿死,也不要他的接济!」
朱由检这个人性格很复杂,他可能因为一件事对你无比的信任,对你说出种种允诺;但又可能会因为三言两语,流言蜚语就转而猜忌怀疑你。
当然,朱由检作出的种种允诺承诺可能性不高,但猜忌怀疑你时,你是真的会死。
反复无度,刚愎自用,猜忌群臣...
朱由检身上的标签太多了,例如他是一个合格的微操大师,能把自己家的忠臣良将害***死,同时他也是一个土块,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而且朱由检非常要脸,出事都让臣子背锅,自己绝对是三不沾...
种种情况下,让还能勉强支撑的大明彻底走向末路,朱由检很勤奋,但不影响他菜。
但无论怎么说,这个勤奋的菜比还是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硬气,符合朱家人的硬气不管事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走,但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他是真的做到了。
因此,硬气的朱由检决不允许自己对一个人低头两次,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可恶的商贾,一个赚了大量财富的商贾,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老丈人也不行!
见朱由检这么硬气,周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默默喝粥。
而朱由检此时开始宽慰起周氏:「爱妃,别看你父亲现在奢侈嚣张,这样的商人本王见多了,他的钱财能支撑他花多久?用不了多久啊,你父亲就会亏损,说不定就会转头来求我们了。」
周氏愣了下,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祝自己娘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吗?
但朱由检显然还真是
这么想的,他就是想看着周奎倾家荡产,看着周奎从富商变为乞丐然后哭天喊地,这样才能满足他那扭曲的心理,让他觉得爽。
狠狠地咬着面饼,想着周奎倾家荡产变为乞丐流落街头的模样,朱由检仿佛嘴里咬的不是面饼而是周奎本人一样。
用完膳的朱由检出了信王府,他要去看看周奎亏钱了没有。
走在大街上,朱由检看见了几个熟人,那个洋人似乎叫安格尔,朱由检在回京时遇到过他们。
对这些洋人这么光明正大的在京师行走,朱由检很是不满,京师重地,天子所在,怎么允许这些洋人如此肆无忌惮,洋人,蛮夷,随处可见!
这不是将京师弄得遍地腥膻吗?
虽然不理解,但朱由检听到这些人在说周奎后,还是好奇的上前:「几位...仁兄,你们在谈论周奎?」
安格尔被朱由检打断后有些不高兴,但看着朱由检这一身看似朴素的衣服后,安格尔还是看出了一点门道,这个清瘦有些黝黑的男人,似乎身份不一般啊。
想到这,安格尔邀请朱由检坐下,虽然朱由检自恃身份不愿意搭理这些蛮夷,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坐下听听这些人说周奎什么,他也好了解自己这个老丈人的一些情况。
安格尔问道:「你是京师本地人吗?」
朱由检挺了挺胸:「那是,本...本人可不仅仅是本地人。」
哦豁,还是个官!
安格尔明白了,他很殷勤的给朱由检倒了碗茶,朱由检难得对安格尔产生了一点好感,看看,看看,蛮夷都知道孝敬本王,周奎你还是本王的丈人,都不知道接济自家人,真该亏本啊!
「我方才听你们在谈论周奎,可是那个巨富周奎?」朱由检问道。
安格尔点了点头,有些兴奋:「对对对,就是那个周大善人。」
「周大善人?!」朱由检懵了,这周奎明显就是个无比吝啬的铁公鸡,怎么还成了大善人了?
安格尔解释道:「周大善人开办职业学院,允许工人和百姓进去读书学习技术,这就是给了贫穷的人一个养家糊口,能活的更好的机会。」
「毕竟上帝都知道,有一门技术才能被人重视。」
「如今周大善人开办的职业学院,招收了很多学生,这些学生都会在职业学院里找到自己的未来。周大善人给了这些百姓一个新的机会,所以在民间声望很高。」
「听说直隶钢铁公司的股票又涨了呢。」
朱由检听了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周奎有钱开办学院,没钱救济自己?
强忍着对周奎的愤恨,朱由检问道:「这么说,周奎赚大钱了?」
安格尔点点头:「这不是很正常吗?善良的人才配得到更多的财富,周大善人有钱又有善心,自然应该发财啊。」
怎么会这样?!
朱由检很难受。
听到周奎赚钱后,朱由检感觉比自己亏了钱还难受,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好事那么多,却轮不到自己,偏偏身边的人都能赚钱,而自己只能干看着?
有些失魂落魄的朱由检起身,他是真的搞不明白了,周奎此举无非是邀买人心,这等媚上欺下的女干佞小人都能赚钱,这大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正走着呢,朱由检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快去东街,周大善人的职业学院在那里招生呢,听说名额有限,我们抓紧去看看,万一能进去学一门手艺,将来就能赚大钱了!」
听到周奎的职业学院在东街招生,朱由检忽然来了精神,他要去看看,他要去揭穿周奎的真实面目,让天下人看看这个周奎根本不是什么大善人,他只是个吝啬的铁公鸡,是个可恶的
商贾!
然而等朱由检气冲冲的走到东街时,忽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自己那个自称昏君的残暴哥哥,当今大明天子朱由校,还有那个女干臣贼子张好古!
他们怎么在这?!
朱由检悄悄靠上去,结果发现朱由校、张好古正在和自己那个该死的老丈人周奎聊天。
看着三人谈笑风生的模样,朱由检忽然觉得自己心好痛,自己的皇帝哥哥为什么和自己的老丈人看起来这么亲密?
一时间,朱由检的精气神仿佛被抽空了,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靡下去,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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