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刘辨正在营中读书时,帐外转入荀或,趋步上前,一揖道:“根据情报,骁骑校尉曹操、济北相鲍信,被袁忠请入了袁营。”
“不过......”
荀或眉目微沉,补充道:“济北相鲍信很快便出来了, 而且面带愠色,在营外稍后片刻,方才离开,应该是没能等到曹操,这才负气回营。”
刘辨放下书卷,扭头望向荀或,惊诧道:“哦?竟有此事?”
荀或点点头,进而言道:“殿下,曹操此人能力虽强,但与袁氏一族关系密切,尤其是渤海太守袁绍,二人更是自幼相交,如兄如弟。”
“在下担心......”
荀或微皱着眉,神色忧忧:“曹操会被袁术拉拢,选择跟他们站成一队,若果真如此,只怕他们真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在得知弘农王有招揽曹操之意时,荀或便开始重点关注曹操,对于其事迹、履历的调查,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
自然而然的, 其幼年时与袁绍交好的事情,必然瞒不过荀或,鉴于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荀或方才会有如此担忧。
而且, 按照目前的时间节点,曹操对于四世三公的袁家, 依旧保持敬畏之心,甚至非常羡慕袁绍、袁术,这哥俩的出身。
单从这一点分析,曹操的确有被拉拢的可能性。
不过......
对方是袁术的话。
刘辨自认为,可能性不会太大。
毕竟,曹操作为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应该能明白袁术绝非是个可靠的盟友,他只是想利用自己而已。
“先别急着下结论。”
刘辨没有顺着荀或的思路往下想,而是及时打断道:“曹操如果那么容易被拉拢,当初在延津时,他便不会顶撞袁绍,更不会冒险直奔汜水关。”
荀或自然明白这一点:“殿下言之有理,不过咱们与袁术之间,有些恩怨,若是袁术以此为由,离间曹操,拉拢对方,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毕竟!”
荀或强调道:“曹操、鲍信一腔热血而来, 立志要为汉室朝廷建功, 若其以为立功无望, 或许真的会铤而走险,与袁术合谋。”
虽然,荀或号称王左之才,但以目前他对曹操的了解,推断其在此种情况下如何行事,实际上准确率必不会高。
但军师联盟则不然。
军师联盟参考的大数据,是以曹操这一生为基准的,对于曹操性格、行事作风的了解,是远胜于荀或的。
因此,刘辨更信赖军师联盟的大数据分析:“文若放心,如果曹操当真会被袁术拉拢,那么就算孤认错了人。”
“不过......”
刘辨自信满满,极其肯定地道:“依孤之见,曹操目前虽然只是个骁骑校尉,但其能力极强,内心深处,未必能瞧得上袁术,甚至是名声在外的袁绍。”
“这二人唯一强于曹操的,能让曹操羡慕的,充其量只是个汝南袁氏的出身而已,至于其他方面,不过如此。”
荀或实在是没有想到,刘辨对曹操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那殿下的意思,咱们不必理会,更不必派人与之接触?”
“不必!”
刘辨大手一挥,肯定地道:“如果曹操连这关都过不了,那么孤还真要小瞧他了,至于袁术那里,由他去吧,咱们能战败董卓,不代表他能行。”
自己的骑兵有马术三宝,战斗力自然倍增,袁术临时组建的骑兵,恐怕只是个骑马的步兵而已,绝不可能是董卓的对手。
但不管怎样......
如果他真的引兵去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刘辨也算是借双方的手,互相削弱,毕竟在不久的将来,袁氏、董卓全都会是刘辨的敌人。
既如此,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好,自杀式进攻也罢,对于刘辨而言,全都不是坏事儿。
荀或饶有兴致地点点头:“既如此,那对曹操等人的安排,是否要调整?”
刘辨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陈王、李旻尚且在北门严防死守,何况是曹操、鲍信、刘岱?孤不能因为重视曹操,便忽略陈王、李旻的感受。”
“不必调整。”
刘辨极其肯定地道:“至于曹操等人会如何选择,权当是孤给他们的一道考题,若是他们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将来也不配在孤手下做事。”
荀或揖了一揖:“诺。”
刘辨轻声道:“酒宴可备好了?”
“材料已经齐备,殿下放心,必不会耽误时间。”
“很好!”
“不过殿下......”
此刻,荀或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言道:“今日曹操等人赶来会师,明日可能就是袁绍、袁遗等人,咱们军中的粮草可是不多了。”
在此之前,荀或便曾劝过刘辨,军中粮草会有十日的间隔期,因此要省吃俭用,以防粮草不足,再引起军心不稳。
“南阳方向呢?”
刘辨细眉微蹙,试探性问:“可有回应?”
荀或点点头:“仲翔已经筹措好粮草,目前正在路上,不过如今咱们已深入雒阳腹地,途中会耽搁比较久的时间。”
“嗯。”
刘辨应了一声:“孤明白!文若放心便是,在粮草运抵之前,便是袁绍亲至,孤也绝不会再浪费一粒粮食。”
荀或颔首点头:“如此甚好。”
*****
与此同时。
曹营。
中军大帐。
此刻,鲍信正在帐中恭候,见曹操返回,试探性问道:“孟德可是已经成为袁术的人?”
曹操哂然一笑:“允诚,你别开玩笑行吗?曹某只是想知道,袁术此举,意欲何为。”
“哦?”
鲍信来了兴趣:“那你可探清了?”
曹操点点头:“嗯,大致已经明白,我已派人打探消息,查证之后,自会回来。”
鲍信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曹操:“孟德啊,我就知道你足智多谋,是绝对瞧不上袁术的,果然被我言中了。”
“曹某的确瞧不上袁术。”
“不过......”
话锋一转,曹操细眉微蹙,神色堪忧:“南线盟军似乎要比曹某想象中复杂得多,而且弘农王其人,也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啊?”
鲍信惊诧。
他没有想到,一趟袁营之行,竟让曹操深沉至此:“南线盟军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曹操长舒口气,摆手示意鲍信冷静:“允诚稍安勿躁,待消息传回来后,自有分晓。”
鲍信了解曹操的思维方式,他不会轻易下结论,更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说出某些至关重要的话来。
因此,鲍信也没有着急,只是与曹操一起,安静地等待。
没过多久。
曹仁便返回营地,急匆匆闯入大帐,欠身拱手:“主公。”
曹操皱眉询问:“可打探清楚了?”
“嗯。”
曹仁点点头:“北门方向的确是由众诸侯把守,不过陈王刘宠、颍川郡守李旻同样在,他们二人守在各路要道,伐木断路,截贼骑兵。”
“至于袁术、袁忠等人,则是在一些不太重要的小路守着,即便吕布、李傕的兵马从他们那里过,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曹操一脸的难以置信:“还真是如此。”
曹仁嗯了一声:“没错,正是如此,末将打探了袁术、袁忠、徐璆、陈王营中的口风,不少士兵皆对此安排有怨言,认为弘农王偏心。”
曹操急问:“那弘农王可曾做出过解释?”
“这......”
曹仁略一沉吟:“哦,弘农王说北门岔路多,需要多方力量驻守,东、西、南门道路少,由他一人负责即可。”
嘶—!
曹操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未免也太过敷衍了吧?
难不成,弘农王当真是在提防袁术立功?
可是......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一时间,即便是曹操也想不明白。
明明可以将众诸侯的力量更好得使用,却偏偏要将其推出去?
这是一个精明的上位者,能干得出来的吗?
答桉明显是否定的!
至少,曹操们心自问,若他是弘农王,不会如此。
既然讨董已经胜券在握,就必须以秋风扫落之势,集合最强大的力量,将董卓最后一点精气神打掉,从而彻底消灭这大魔头。
如此一来!
弘农王正位回宫,天下得以平安。
紧跟着,休养生息数年,令大汉恢复元气。
......
但是现在,弘农王走的路线,与自己脑海中的设想,相去甚远。
曹操不以为自己的路,是最正确的。
但弘农王走的路,从战略层次而言,一定是错误的。
他是在拖延讨董的战机,推迟匡扶汉室的脚步。
这对于曹操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不符合逻辑思维的。
即便是济北相鲍信,也察觉到了其中问题:“子孝,你该不会是打探错了吧?弘农王怎么可能会是如此安排?”
“我......”
曹仁停顿片刻,再次肯定地道:“我绝不可能搞错,毕竟各军皆在北门驻扎,打眼一扫,便可知布局,岂能搞错。”
吕布、李傕帐下尽皆骑兵。
他们自然清楚,在山势、森林等处,于骑兵作战不利。
因此,通常意义下,吕布、李傕是不可能走北门的。
而弘农王将其全部发配到北门,美其名曰是在提防吕布走邙山遁逃,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排他的手段罢了。
可是......
弘农王作为南线统帅,讨董的最大得利者。
按照常理,应该求的是精诚团结,岂能自己搞分裂。
这完全不合符常理!
这一瞬,鲍信终于明白曹操口中,那句“南线盟军不简单”,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孟德,你指的便是这个吗?”
鲍信喉头滚动,一脸难以置信的道。
“嗯。”
曹操点点头,却依旧在皱眉沉思:“弘农王智计超群,绝非愚昧之人,为何会行如此有悖常理之举,难道他还有别的目的?”
一念至此。
曹操抬眸望向曹仁:“陈王刘宠对此安排,可有怨言?”
曹仁拱手:“主公慧眼,陈王刘宠每日派兵巡查,严防死守,似乎对此毫无怨言,甚至颍川郡守李旻,同样是如此。”
鲍信自然明白曹操何意:“孟德,这不足以证明什么,或许只是弘农王平怨的手段而已,连陈王都在此驻防,旁人又有何怨言?”
“非也。”
曹操敏锐地察觉到不同:“若是会盟之初,弘农王此举自然是在平怨,但如今已然深入雒阳,非是靠陈王、李旻,可以平息诸侯怨气的。”
“陈王、李旻甘心情愿不要战功,来此协防,定然是得了弘农王的授意,否则各方力量,绝非会是这般安排。”
呼~~~
曹操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弘农王此举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他因何要提防袁术等诸侯?又因何要故意贻误讨董战机?”
“这......”
鲍信摇了摇头:“孟德,你别看着我,如果连你都想不明白,就更别提我了。”
曹操表情略显尴尬:“允诚,你切莫如此。”
“不过实言而已,你曹孟德确实比我聪明。”
“呃......”
曹操没有反驳,不是默认,而是懒得浪费口舌。
这一路走来,鲍信不知说过多少次,他早已有了抵抗力:“不管怎样,此事不像你我想象中那么简单,弘农王宁肯拖延讨董战机,仍要如此,证明他有更重要的目标。”
“可是!”
鲍信不由好奇:“还有什么比正位回宫,匡扶汉室,更重要的呢?”
曹操同样有此疑惑:“操亦不知晓。”
弘农王作为一个废帝,居然可以放缓正位回宫,重掌大权。
其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目标。
只是......
曹操尚且不知道罢了。
可越是这样,曹操就越是怀疑。
明明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心思居然可以深沉到如此程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或许,是在雒阳皇宫时经历的一切,让这个原本无忧无虑的皇子,顷刻间成长为一个心机沉重的帝王吧!
曹操们心自问。
如果是他经历这一切,心态同样会发生变化,甚至对待事情的态度与看法,同样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不知不觉中。
夜幕降临。
曹操如约赶到中军大帐,参加今日的会师酒宴。
众诸侯陆续赶来,分坐各位。
曹操方才坐定,迎面便走来袁术,凑到跟前,面带微笑:“不知孟德考虑得如何?你若下定决心,咱们明日便可行动。”
“这......”
曹操犹疑片刻,终于还是拱手道:“公路,实在抱歉,曹某以为,我等既已胜利会师,自然应该尊弘农王号令,私自行动,着实不妥。”
“况且!”
曹操强调道:“凭我等兵马,怕是难以诛杀董卓,即便去了,不过也是送死而已,唯今之计,当遵弘农王令,稳扎稳打,才是上策。”
袁术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怒色:“曹阿瞒,你莫要不识抬举,我袁术能主动邀请你,那是给你面子,你居然还敢拒绝?”
“哼!”
袁术怒哼一声,低声喝道:“你可别小瞧了弘农王,此人年纪虽小,但却阴险狡诈,我等众人尚且斗他不过,凭你这般,恐怕只能任由其宰割而已。”
曹操不动声色:“弘农王年纪的确不大,但却非是阴险狡诈,而是英明神武,智计超群,且能屡次破敌,曹某以为,只有跟着弘农王,才能真正剿灭董卓,匡扶汉室。”
“你!”
袁术嗔怒,心底的怒火不住翻腾。
但他终究还是强行忍下,没有爆发:“你难道没有打探到,弘农王在雒阳北门的布局吗?在他心里,只有陈王,何曾有过我等诸侯?”
“你跟着弘农王,不过是步我等后尘而已,照样只能损兵折将,不可能获得半点功劳,不信的话,咱们走着瞧?”
曹操澹笑:“若当真如此,曹某认了。”
袁术眼瞪如铃,气得面皮发鼓:“愚蠢至极,朽木不可凋也!”
言罢。
袁术腾地起身,长袖一甩,径直返回座位。
曹操却是凛然一笑,压根没把袁术放在眼里。
一旁的鲍信凑到跟前:“孟德,这回你可是把袁术彻底得罪了,怎么样,后悔吗?”
曹操不以为意,捻须低声道:“跟着他去送死,我曹操才真会后悔!”
“哦?”
鲍信不由好奇:“你莫非早有决断?”
曹操点点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只是打探情况而已,袁术不谙军事,以为跟着弘农王打了两次胜仗,便觉得西凉骁骑不过如此,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鲍信澹笑:“你不去,只怕别人也会去。”
曹操举目望向兖州刺史刘岱,脑海中想着后方赶路的诸侯,哂然道:“允诚啊,你瞧见没有,这便是四世三公的能耐,即便明知是赴死,依旧有人相随。”
鲍信饶有兴致地点点头:“不过孟德,你也别羡慕,袁家积攒的名声,早晚会被袁术、袁绍俩兄弟败光。”
曹操长出口气:“允诚啊,不瞒你说,经此一事,曹某还真小觑了这兄弟三分,其若能精诚团结,努力讨董,何至于此?”
鲍信点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
二人正闲聊时。
从内帐中转出弘农王。
众诸侯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参见弘农王。”
刘辨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快快落座,咱们同庆盟军,胜利会师。”
旋即。
刘辨举起盏中酒:“军中原本禁酒,但今日意义非凡,孤特意下令,开了两坛酒,权当是为三位将军,接风洗尘。”
“来!”
刘辨举酒相邀:“大家各自举酒,共贺盟军,胜利会师。”
众诸侯纷纷举酒示意:“干!”
一仰脖子,酒到杯干。
此刻。
士卒入帐,各自奉上菜品。
曹操打量着面前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不由食指大动,点头称赞:“没曾想,弘农王军中伙食竟如此鲜美。”
他拿起快子,随意挑选一个菜肴,送入口中,顿时眼神骤然,一股别样的浓香,瞬间在舌尖绽开,令其口齿生津,味蕾大开。
“这......这是......”
曹操一脸的难以置信。
别说是行军之中,便是太平之时的雒阳,也不曾吃到过如此美味:“殿下盛情款待,实在令微臣倍感荣幸。”
“哈哈!”
刘辨仰天哈哈一声,轻声道:“孤的火头军统领唤作王易,乃是阿阁的食监,当初孤从雒阳逃出来时,他也跟着逃了出来。”
“怎么样?”
刘辨欣然澹笑:“味道不错吧?”
曹操惊诧:“宫廷食监做火头军?怪不得如此美味。”
“孟德喜欢便好,多吃些,尔等在汜水关鏖战,此宴权当是庆功宴了。”
“多谢殿下。”
......
酒宴一片欢愉,气氛非常和谐。
待两盏酒后。
袁术忽然起身,拱手抱拳:“殿下,既然孟德、允诚、公山到了,那不知殿下准备安排他们在何处驻防?”
刘辨很清楚袁术是在给自己挖坑,但他依旧不打算更改,而是直言道:“北门山路众多,仍是孤王心头之患,让他们在北门协防,彻底断了吕布、李傕的归路。”
“怎么样?”
刘辨双目灼灼地望向袁术:“袁将军可满意否?”
袁术哂然一笑:“末将满不满意,又有何用?关键是他们三人,是否会满意,我等是来讨董的,如今董卓在逃,殿下置之不理,却重兵包围雒阳,对付李傕、吕布二人。”
“这......”
袁术阴阳怪气道:“怕是很难让人心服吧?”
又有袁忠跟着附和道:“没错!李傕、吕布虽有数千精骑,但我军足有数万兵马,殿下完全可以分兵应对,集中力量追董,只派人严防吕布即可。”
刘辨压根不把袁术、袁忠放在眼里:“孤才是南线盟军统帅,这仗如何打,是孤说了算,而非你们,若是不愿在此,尔等大可离开。”
若是在平日,袁术早已恼怒。
但是今天,他却毫无怨言,甚至暗暗欣喜。
因为,今日的表演,堪称完美,相信刘岱、曹操等人,对于弘农王的行事做派,会有极大的改观,甚至可能令某些人回心转意,也不一定。
袁术揖了一揖:“殿下有言在前即可,术自会酌情而动。”
刘辨冷笑:“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