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不得不承认。
阎象的分析的确非常有道理。
与此同时,他更加明白,为何阎象会在临战前,说这样一番话。
的确,他们的目的是要打胜仗,但如此一来,自己便又要引兵返回陈留,来回路上消耗粮草暂且不论,对于军心而言,同样是一种损伤。
袁术、阎象顾及自己的感受。
这一点。
张邈心知肚明。
对方既然给了自己最大的尊重,那么张邈同样应当予以尊重。
他一手捻着颌下短须,细眉微蹙着,沉思良久。
“公路兄!”
张邈扭头望向袁术,轻声道:“在下以为,子像的上策,一来风险太大,二来相对浪费时间,容易露出破绽,反被曹操占据主动。”
“至于下策......”
张邈略微停顿片刻,给出自己的观点:“的确很容易暴露我方意图,给曹操充分的反应时间,这样有些得不偿失。”
袁术揖了一揖:“所以孟卓兄的意见是......”
张邈颔首,肯定地道:“如果非要做出个选择,那我会选择中策,不急不缓,最为稳妥,咱们各自派一员上将,从郾县、鄢陵两个方向,试探性进攻。”
“好。”
袁术一口答应。
虽然,这样的结果不是阎象想要的,但终究是做出了改变,为袁术、张邈的盟军提供了更高的安全性。
“张勋何在。”
当下,袁术毫不犹豫,目光落在本方将士一侧。
“末将在。”
一个魁梧的汉子横出一步,拱手抱拳。
袁术铿锵下令:“你率领本部兵马,速速驰援召陵,负责那里的战斗,不得有误。”
张勋颔首:“主公放心,末将必不负厚望。”
旋即。
张邈扭头望向本方队列:“吴皓何在?”
吴皓闪出身来:“末将在。”
“你率领本部兵马,驰援扶沟,负责那里的战斗,务必要试探出贼子的虚实,不得有误。”
“喏。”
吴皓、张勋齐齐转身出帐,各自引兵,准备返回。
袁术朝张邈一拱手:“孟卓兄,既然军务已经安排好,那么咱们今夜可要喝个痛快,权当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张邈澹笑着,拱手还礼:“既如此,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
与此同时。
颍川,新汲。
曹军大营。
“有点意思啊!”
曹操小眼睛闪烁精光,丝毫没有半点愤怒,反而显得有些期待:“没想到,袁术竟然有所察觉,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曹军的斥候自然发现了张袁大军中,有两支兵马离开,立刻便联想到对方有可能识破了自己的部署。
“是啊!”
即便是谋士程立,也不由地有些惊诧:“袁术或许没这个本事,但其麾下的阎象,的确是不太容易对付,想要瞒过他,有些难度。”
曹操却是冷冷哼了一声:“瞒过他的确不太容易,不过他能劝得动袁术,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在曹操的眼里,阎象的确堪称足智多谋,但身为其主公的袁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庸主,再厉害的下属,如果配上个庸主,能发挥多大作用,那便不一定了。
这次袁术的转变,才是曹操最为担心的,如果仅这一次,还自罢了,可如果以后袁术对阎象言听计从,那可就有些难对付了。
“不行!”
曹操思索良久,冷声言道:“咱们必须要让郾县、鄢陵打出主力的气势,让袁术深切意识到是阎象判断错误,否则以后的袁术,必更加难以对付。”
“有道理。”
程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是将军,咱们在郾县、鄢陵没有多少兵马,那些入驻的屯田军作战经验不足,只怕打不出主力的气势。”
“可如果咱们派夏侯惇、夏侯渊引兵驰援,必然会削弱新汲的力量,届时对方数万大军强攻新汲,只怕咱们会处于被动啊。”
这一点,曹操又何尝没有意识到。
他皱着眉,沉吟良久。
始终没有想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咦?”
忽然,身旁的程立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扭头瞥向曹操:“将军,近期陷阵营兵马全部到位,在下曾亲自去其驻地看过,的确堪称精锐,若是让陷阵营分兵支援,或可打出主力的气势。”
“陷阵营?”
曹操自然清楚是高顺的部队,而且深知这是一支朝廷着重打造的精锐兵马。
但是......
曹操同样有自己的顾虑:“即便再精锐的部队,但他也只有八百人,你别忘记了,袁术在召陵本就有数千兵马,如今又派人支援,总兵力怕是不会少于七、八千人。”
“何况,陷阵营若是出马,就必须分兵前往鄢陵、郾县,换言之,他们每一路只有四百,四百人想要战败七、八千人,而且要打出万军的气势。”
“仲德。”
曹操皱着眉:“你觉得可能吗?”
程立极其肯定地道:“可能!”
“哦?”
曹操疑惑不解:“你怎得如此肯定?”
程立拱手:“将军,单凭陷阵营,自然打不出万军的气势,但若是加上屯田军造势,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嘶—!
曹操顿时明白了程立的想法:“快!传陷阵营高顺。”
帐中士卒拱手:“喏。”
旋即。
转身出帐,吩咐传令兵传令。
不多时,陷阵营高顺疾步入帐,欠身拱手:“末将高顺,拜见曹将军。”
曹操摆手示意其不必多礼,当下也不废话,直奔主题:“士循啊,今日唤你前来,乃是有重要作战任务与你。”
“根据最新情报,袁术、张邈分别派出一支兵马,赶往召陵、扶沟,意图从郾县、鄢陵两个方向进攻颍川。”
“但我军主力尽皆在新汲驻守,郾县、鄢陵只有乐进、曹洪驻守,其余兵马尽皆是没有作战经验的屯田兵,其若强攻,必然露馅。”
“我等商量过了。”
曹操极其郑重地道:“想要派人分兵两路,前往支援郾县、鄢陵,配合城中大军,打出主力的气势,不知将军可愿意否?”
高顺没有急于答应,而是拱手相问:“将军可知召陵、扶沟方向,各有对方多少兵马?”
曹操不敢隐瞒,老实回答:“约有七、八千人,甚至更多。”
“那我军在郾县、鄢陵方向,有多少人?”
“五百主力军,两千屯田军。”
“末将可以答应。”
高顺欠身拱手,铿锵言道:“不过有个要求。”
曹操惊喜,急问:“是何要求?”
“很简单!”
高顺倒也懒得废话,直言道:“指挥权须交给我,鄢陵、郾县方向的兵马,必须全力配合我军作战。”
“可以!”
曹操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个没问题,本将军亲自写一封命令与你,乐进、曹洪必全力配合,这点你可以放心。”
“既如此,末将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
“好。”
高顺丝毫不拖泥带水:“末将这便回营安排,争取晌午之前,拔营启程。”
曹操大喜:“痛快!预祝将军,首战告捷,大获全胜!”
高顺一拱手:“既如此,末将告退。”
旋即。
豁然转身,离开大帐。
望着高顺离开的背影,程立不由好奇:“将军,您怎么不问问士循,这一仗他准备以怎样的方式,打出主力的气势?”
“不必问。”
曹操面带微笑,彷佛比高顺本人,还有信心:“你难道没瞧见士循的眼神吗?他压根就没把袁术、张邈的兵马放在眼里。”
“这......”
程立惊叹于曹操的洞察力,缓缓点头:“似乎还真是,以四百兵马面对数千之众,士循脸上没有半点骇然,反而神色如常,不以为意的模样。”
“没错!”
曹操眼神放光,充满期待:“我还真想瞧瞧,朝廷花重金打造的这支兵马,实力到底能有多强?”
程立颔首点头:“在下亦然。”
曹操返回上首落座,取来纸笔:“仲德,我写军令,你速派人给高顺送至营中,切莫耽误他行军。”
程立拱手:“将军放心,此事万急,在下岂能耽搁。”
*****
且说高顺出了中军,直奔自家营地。
回去以后,他立刻唤麾下各大军侯赶来议政。
“事情便是如此。”
高顺简单交代两句,旋即直奔主题道:“咱们的作战任务,是要兵分两路,驰援鄢陵、郾县,稍后曹将军后派人送来军令,届时全军配合我等,完成此次任务。”
“我是这样想的。”
高顺脑海中立刻构思出战略:“我亲率三百人,驰援郾县,由郝军侯率领五百人,驰援鄢陵。”
“此一战,我陷阵营需打头阵,主动出击,在最短的时间内,凿穿敌军纵深,而由城中屯田军负责造势,擂鼓助威,摇旗呐喊,城中主力挥军掩杀。”
“务必要一击而破,决不可有半分犹疑,切记咱们是陷阵营,冲锋陷阵乃是咱们的拿手好戏,此一战便教天下人知晓我陷阵威名!”
众将士齐齐拱手,铿锵言道:“喏。”
自陷阵营建军以来,他们刻苦训练,已成精锐。
且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建功,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实力。
此一战,便是他们的扬威立名之战!
“既如此。”
高顺目光扫过众将,朗声道:“尔等各自回去准备,将铠甲兵器装车,先行出发,待军令到手后,大军随即赶上。”
众将士再次拱手:“喏。”
旋即。
躬身离开大帐。
不过,军侯郝昭却留了下来,等众将离开后,他凑上前来:“将军,您真让末将独自率领五百精锐,前往鄢陵?”
“恩。”
高顺极其肯定:“怎么,你不敢?”
郝昭的确有些犹疑:“我......我心里没底,毕竟,之前末将从未离开过将军半步。”
高顺拍了拍郝昭的肩膀:“人总是要踏出这一步的,你不能总是听我的命令作战,这样永远不可能成为统帅。”
“可是......”
不等郝昭开口,高顺直接打断:“没什么可是!你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即便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我对你很有信心!”
原本郝昭还在犹疑不定,但当他看到高顺坚定的目光时,心底陡然平静下来:
“恩!”
郝昭重重点头,拱手抱拳:“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负厚望。”
高顺澹笑:“回去准备去吧,别耽误了行程。”
郝昭:“喏。”
陷阵营立刻进入战备状态。
兵器、铠甲清点,率先装车出发。
为了保证长时间行军。
火头军埋锅造饭,令众将士饱餐一顿。
马夫则为马匹更换草料,同样令其饱餐一顿,且将布袋中装满行军马粮。
晌午一到,大军随即开拔。
陷阵营将士虽是步兵,但尽皆骑马行军。
快马加鞭之下。
于次日晌午,抵达鄢陵。
乐进手持军令,眼珠子上下一翻滚,旋即了然于心。
他抬眸望向高顺,拱手抱拳:“不知高将军此番带了多少兵马?”
高顺倒也没有遮掩:“三百!”
“三百?”
乐进眼瞪如铃。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三百人?”
高顺点点头:“我军虽只有三百,但却各个精锐,能以一当十,再有将军协助,大破召陵袁兵,必不在话下。”
乐进只觉得高顺有些想当然了,冷笑一声道:“将军,或许你还不清楚召陵袁军的情况,他们广布旌旗,以为疑兵,但实际兵力,只怕不少于三、五千人。”
“若是再加上即将赶来的援兵,总兵力绝对不下于七、八千人,甚至有可能上万,你我即便加起来,不过只有八百人,再加上屯田军,充其量三千人而已。”
“打出万军的气势?”
言至于此,乐进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高顺极其肯定地道:“听我指挥,自然可以。”
乐进倒也不反对:“将军有令,我乐进自然会鼎力相助,不过咱总得提前说好,该如何行动,如何配合不是?”
“很简单。”
高顺懒得废话,直言道:“作战分成三个部分,其一陷阵;其二掩杀;其三造势!本将军负责陷阵,乐将军负责掩杀,召集鼓手、百姓,充作军士,摇旗呐喊。”
“陷阵?”
乐进自然明白高顺的战略意图。
不得不承认。
的确是非常简单。
但是,这第一步的陷阵,就让乐进嗤之以鼻:“请恕乐某无礼,将军不过只有三百精锐,即便再是善战,焉能是近万兵马的对手。”
高顺则是自信满满:“说再多也是废话,本将军不愿赘言,总之将军等着即可,若是我陷阵营破了贼子的攻势,速速挥军掩杀,休要贻误战机。”
“好。”
乐进点点头:“可以,没问题!但咱们提前说好了,如果将军破了对方的攻势,我乐进可没有能力出城营救。”
高顺凛然:“知道我陷阵营口号是什么吗?”
乐进蹙眉:“什么?”
高顺铿锵而言:“冲锋之势,有进无退,陷阵之志,有死无生!除非我军全部战死沙场,否则破阵的脚步,绝不会停!”
言罢。
一股凛然气势激荡。
此前多少有些不屑的乐进,在这一瞬,竟被高顺身上的气势所慑,不由肃穆起来:
“但愿陷阵营,不虚此名。”
高顺傲然,铿锵回应:
“将军放心。”
“来人。”
乐进招呼道。
“将军。”
有侍卫入帐。
“速速准备酒菜,为陷阵营的兄弟,接风洗尘。”
“喏。”
当日傍晚,陷阵营装备运抵郾县。
高顺派人清点无误,命众将士好生休息,养精蓄锐。
次日,清晨。
雄鸡报晓,朝霞满天。
冬!冬!冬!
沉闷且疾促的擂鼓声响彻城池。
郾县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到战备状态。
城头上,乐进举目望去。
但见......
乌泱泱的兵马如同浪潮一般。
乐进心头巨震。
单从规模上判断,对方兵力怕是不少于八千人。
若是再加上东西两门的羊攻队伍,只怕总兵力不少于一万人。
“陷阵营高顺可到了?”
乐进不由紧张起来,试着问道。
“已经到位。”
身旁士兵拱手。
“哦?”
乐进顿时一愣,忙不迭转回内城,向下张望。
果然,三百精甲已然列阵。
他们头戴镔铁盔,身穿镔铁铠,左举双弧盾,右持寰首刀,森冷的铁甲将其包围的只剩面部,露着双眼,宛如一座人型城堡,往那里一杵,腾腾杀气,令人心季。
“果然装备精良。”
乐进羡慕不已,感慨万千。
但是......
他依旧转下城池,找到高顺,再次确认道:“将军,外面的兵马怕是不少于八千,尔等即便装备精良,只怕想要破阵,也没那么容易。”
“这一点无需将军操心。”
高顺内心无比坚定,双眸中闪烁着“有敌无我”的傲然气势:“陛下集合全军精锐,打造陷阵营这样的队伍,不是让我等知难而退的。”
“倒是将军你,应当按照我昨日提醒的事情,准备好掩杀,以及造势的鼓手及百姓,若是贻误了战机,小心军法伺候。”
“行!”
乐进无奈点着头:“你们也真够绝的!我倒是要瞧瞧,就凭你们这三百人,如何会是城外数千大军的对手。”
冬!冬!冬!
正在这是,城外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擂鼓声。
乐进勐然皱眉:“好家伙,一点招呼不打,便开始攻城,对方来势果然够凶!”
“杀—!”
“冲啊—!”
“诛杀曹贼!”
“......”
下一秒,震天彻地的喊杀声响起。
乐进最后一次问:“将军,你确定要出战吗?”
高顺铿锵回答:“战!”
“好!”
乐进由衷敬佩,拱手抱拳:“尔等都是铮铮铁骨的男儿,我乐进佩服,将军放心,陷阵营若真能破阵,我乐进必不会拖你们后退。”
“恩。”
高顺颔首:“乐将军骁勇善战,在下早有耳闻。”
乐进退后一步,朝陷阵营再次拱手,耳中的喊杀声越来越浓,明显已经近在迟尺。
不由分说,乐进铿锵下令:“开城门!”
吱呀—!
郾县城门缓缓展开。
当乌泱泱的兵马印入高顺眼帘时。
他的内心没有半分恐惧,反而闪烁着腾腾杀气:
“冲锋之势,有进无退!”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杀—!”
这一声吼。
如惊雷,似海啸!
原本只是三百人的队伍,却硬生生爆发出了三千人,甚至三万人的恐怖气势。
高顺手举寰首刀,迈开大步便往出冲。
在其身后,众将士乌泱泱跟进,没有一人面带恐惧。
乐进疾步冲上城头,凝望着城外的陷阵营。
他们虽然一窝蜂地冲了出来。
但是......
以高顺为首,整个队伍呈现阶梯布置,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紊乱。
乐进同样熟读兵书,自然清楚他们布的阵法,乃是极其擅长进攻的锋失阵。
就像是兵器最锐利的前端部分。
由主将打头阵,两侧前排的将士,以刀盾列阵,兼容防御与进攻。
而在刀盾的后方,则是两排左右的......
“咦?”
乐进顿时一愣:“没有长矛手,直接便是弓驽兵吗?我还以为高顺是个将才,没想到却也是个莽夫,是我高看他了啊!”
在乐进的眼里,弓驽兵的攻击间隔实在太大,能够跟得上冲锋,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又谈何组成强大的远程击打能力。
锋失阵最强悍的是进攻,必须要配合长矛、刀盾,将进攻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这样才能配合弓弩手,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可是......
高顺的列阵中,却偏偏没有长矛手!
这相当于,将进攻的一大部分任务,全然交给了刀盾兵。
但是,刀盾兵是攻防一体的兵种,需要跟敌人短兵相接,这势必会限制他们的进攻性。
以这种没有长矛手的锋失阵冲上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对方的兵马侧向迂回包围,进而将其全部消灭在城下。
这不是进攻,而是在送死啊!
乐进长叹口气,心弦紧绷,五味杂陈。
虽然,高顺的态度有些傲慢,但毕竟属于同一战线。
高顺若死,他们的军心同样会受挫。
此刻。
乐进咬牙切齿,心中不停打鼓。
万一陷阵营当真被贼子包围,那么自己到底是要救,还是不救呢?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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