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清晨。
雄鸡报晓,朝霞满天。
南阳,宛城。
皇帝行宫。
文德殿。
刘辨端坐上首,其下一干文武分列两旁。
伴随着一阵钟鼓齐鸣,廷议正式开始。
素来雷厉风行的刘辨,在第一时间,便将近期的事情解决完毕,安排给相应的官员后,便大手一挥,朗声道:“既如此,便退朝吧。”
“且慢!”
刹那间,满殿文武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了此人身上。
刘巴!
商务司丞,兼中兴钱庄负责人。
乃是商务司第二把手,掌控着汉帝国至少一半的经济大权。
但见刘巴横出一步,欠身拱手道:“陛下,臣刘巴,有事启奏。”
原本已经起身的刘辨,不得已再次落座,举目望向刘巴,神色略显不爽:“爱卿何事?直言即可。”
“喏。”
刘巴应了一声,长出口气,略微停顿片刻后,深躬一礼,郑重言道:“冬节祭天大典后,陛下明言喜欢金丝灵猴,加之荀令君一篇《灵猴赋》,让金丝灵猴的价格水涨船高。”
“如今,金丝灵猴的价格已经飙涨到了十四枚马蹄金,甚至有人出价十五枚马蹄金购买,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市场的秩序。”
“臣以为......”
刘巴欠身拱手,朗声言道:“金丝灵猴虽然稀有,但毕竟只是观赏性动物,本质没有这般高昂的价格,是因陛下喜好,这才水涨船高。”
“如今,其价格甚至远远超过了战马的价格,一只金丝灵猴的价格,甚至堪比一匹宝马,此不利于民间豢养马匹,不利于朝廷的马政,长此以往,必会影响朝廷安稳。”
“是以,臣冒死劝谏陛下,下禁猴令,彻底扼杀这股歪风邪气,恢复市场安全,便是保护朝廷马政。”
还真是个人才,找得理由相当不错,有理有据,还占据大义,反倒是把朕这个当皇帝,放在了大义的对立面。
不过......
没关系啦,只要能顺利展开计划,稍稍受点委屈,没什么大不了,总比让自己的队伍,走那些个崎区的山路要强。
话音刚落,刘辨便皱起了眉头,羊作愤怒起来:“一个小小的金丝灵猴而已,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刘爱卿。”
刘辨的声音中,带着澹澹的阴鸷气息:“你此言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不过是个金丝灵猴而已,居然会牵扯到马政?”
“养马者与养猴者,岂能一概而论?”
“况且......”
言至于此,刘辨继续道:“如今朝廷的战马,你知道有多少吗?至少有两万匹,而且朝廷自己配有太厩令。”
“保守估计,目前的战马不少于两万五千匹,如今凉州已经王化,朝廷正准备重开牧苑,未来战马至少在五万匹以上。”
“民间的马匹且不说品质如何,即便品质好,朕也没有收的意思,因为朝廷的能力,足够自给自足了。”
“如此......”
刘辨摊开双手,不屑地道:“金丝灵猴,可能影响到马政?”
马政初始于夏朝,商朝置牧师,在秦汉时期发挥了极其大的作用,尤其是汉武帝时期,因为要与匈奴决战,因此马政非常重要。
可是......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的朝廷实力已经强大起来,不在如同汉武帝时期一样。
自己的战马已经足够使用,无需在民间采购马匹,来充当战马,因此是绝对不会影响到朝廷马政的运转的。
民间养马的人,大都是为了制作马车、粮车等运输工具,亦或者是寻常百姓乘骑使用,尽皆是民事行为,无关军事。
况且,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一旦进入火器时代,只怕战马的作用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了,数量会持续下降,保证在一个合理的范畴即可。
也因此,从一开始,刘辨就没打算大力发展马政,他需要的是少量且精锐,战斗力超强的骑兵,从来不是数量的庞大。
刘巴有点懵,说好的自己劝谏,然后惹怒皇帝,再然后被贬往益州干活呢?怎么,陛下您还反驳上了呢?关键有理有据,让我情何以堪!
“可是......”
只是片刻,刘巴就知道自己得背锅了。
没办法。
皇帝陛下就是这么聪明,自己果然是玩不过的:“可是陛下,金丝灵猴的价格飙涨,会对市场产生抽血效应,到时候大家全都去买猴子,又有谁能光顾正业呢?”
“何况,金丝灵猴原本就是个畜牲而已,它压根就不值这么多钱,现在因为陛下的喜好,而让天下人为之疯狂,此殊为不知,更会对陛下您产生影响,还望陛下三思。”
刘辨哂然一笑,不屑地道:“刘爱卿,你危言耸听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朕的确喜欢金丝灵猴,天下人尽皆爱之,又有何妨?”
“张芝的一幅字,价值千金不止,折合下来,一字便值数金,甚至十金,难不成一个字,可以值十金,一只金丝灵猴不可以值十金?”
“字不过是字而已,金丝灵猴也不过只是猴子而已,那你说,一个字值多少钱,一只猴值多少钱?你可能定论否?”
“啊,这......”
刘巴被怼得哑口无言,愣怔当场。
仔细听着,似乎还真有些道理,这明显就是市场行为,自己又岂能有定价权。
张芝的草书乃是一绝,数量极其稀少,品相好的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才会价值千金,金丝灵猴乃是猕猴中的极品,价格高些也是正常。
尼玛!
这剧本实在是有点坑爹,益州这蹚浑水,可没那么容易啊。
刘巴干脆也不再反抗,当即言道:“陛下,您说的都对,但此事若是跟您牵扯上联系,它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这是不对的,势必对您的声势产生影响。”
“臣在商务司负责相关业务,已经明显察觉到这种情况的特殊性,若是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势必造成一系列不好的影响。”
“臣坚持认为......”
刘巴深躬一礼,朗声言道:“陛下应该下禁猴令,让市场恢复原本的状态,否则继续这样下去,对于陛下的声誉,必将产生严重的影响。”
嘶—!
刘辨羊作惊诧,倒抽一口凉气:“朕若是不答应呢?”
刘巴停顿了片刻,干脆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陛下若是不答应,臣便不起来,直到陛下答应为止。”
一旁鲁肃皱了皱眉,急忙压低声音提醒:“子初,你这是何为?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快快起来,别让陛下为难。”
“是啊,快起来。”
荀或自然清楚这是一出戏,因此也跟着附和两句:“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搞得这么僵,咱们得从长计议。”
又有郭嘉跟着言道:“是啊子初,你这样岂不是让陛下为难吗?劝谏可以,但咱们可不能逼宫,赶紧起来。”
......
刘巴执意不肯起来,硬着头皮道:“如今,金丝灵猴的价格已经飙涨到了十四枚马蹄金,若是再拖延下去,非得涨到二十枚,甚至三十枚不可。”
“如此价格,势必会影响到其余行业,甚至如今已经引起了土地股权证的价格暴跌,世家豪族争相卖出,极有可能连累到民生。”
“今日......”
刘巴深吸口气,极其郑重地道:“臣必须要向陛下讨个说法,否则绝不起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刘辨身上,刘辨心中虽喜,但面上依旧没有半点表现,反而眉头微蹙,浮出一抹澹澹的怒意:
“你果真不起来吗?”
一声冰冷的提问,让文德殿气氛陡然间诡异起来。
刘巴硬着头皮,坚定地道:“陛下若是不答应,臣便不起来。”
刘辨冷笑:“来人!”
殿中横出两个侍卫:“在。”
“给朕将刘巴拖出去。”
“喏。”
“陛下—!”
刘巴声嘶力竭,却挡不住魁梧的虎贲将士。
望着他硬生生被架出文德殿后,刘辨脸上的愠色骤起,扭头望向荀或:“文若,你立刻回去拟制,将刘巴贬去益州,朕要让他亲自负责金丝灵猴的事情。”
荀或急忙拱手,劝谏道:“可是陛下,子初负责的中兴钱庄......”
不等荀或把话说完,刘辨便直接打断:“交给子敬负责。”
“啊,这......”
荀或羊作为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旋即。
刘辨腾得起身,目光中闪烁着汹汹怒意,大手一挥,冷声道:“退朝!”
满殿的文臣武将齐齐拱手:“恭送陛下。”
当刘辨离开文德殿的那一刹那,直播间网友们立刻沸腾起来:
“哈哈哈,你们这出戏演的,演技着实不是盖的,尤其是刘巴的眼神,太特么无辜了。”
“可能刘巴自己也没有想到,咱辩爷还是个狠角色,感觉当时他都懵了。”
“如果只是辩爷、刘巴演技好,还自罢了,荀或、郭嘉配合的也很好。”
“全都是奥斯卡影帝啊,估计这回金丝灵猴的价格,一定会飞涨。”
“先积累低估值筹码,然后再一股脑还回去,啧啧,帅爆了。”
“这次让他们尝尝贪婪的代价。”
“颇有点股市风云的感觉。”
“好戏马上要上映了。”
“......”
即便是军师联盟的专家,也不由地开口称赞:“辩爷,今天这出戏还是不错的,想来很快会传到市场上,益州士族的心更加安定,金丝灵猴的价格还会飙涨。”
“咱们需要持续投入大量的资金,先把整个市场的热度搅和起来,然后再逐渐让益州士族进入全套,最多两年,益州必定崩溃。”
刘辨心中暗道:“老师放心便是,咱们的人已经介入其中,只要等刘巴进入益州,就能正式开始施行了,咱们争取把老百姓的利益保护好。”
“放心。”
军师联盟肯定地道:“只要有刘巴在,益州老百姓肯定不会受伤害,就凭他们的经济学知识,想要识破这样的局,恐怕还是有点难度的。”
这倒不是军师联盟小看古人,只是时代的局限性,他们未必能意识到其中的风险性,即便能意识到风险,也未必克服得了贪婪的本性。
而一旦进入到赚钱的疯魔当中,便很难自拔,这是人性,亘古不变的人性,两方因素加起来,只怕整个汉末时代的智囊,也未必耍得过军师联盟。
刘辨深吸口气:“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军师联盟轻声道:“安心等待便是,这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咱们先要对付荆州、扬州、冀州,等把他们全都解决了,自然就轮到益州了。”
刘辨轻声道:“冀州自然没问题,等过两个月,开春以后,就可以一鼓作气,将其拿下,荆州、扬州也有办法了吗?”
“当然!”
军师联盟极其肯定地道:“专家已经准备好了方桉,他们如果不敢造反,就只能任由咱们宰割,一点反抗的可能性都没有。”
“好。”
刘辨心下欣喜,颔首点头:“等会儿,咱们好好合计一下,争取早日开始施行。”
军师联盟:“没问题。”
*****
南阳,宛城。
驵会大厅。
“喂,你们听说了没有,商务司丞刘巴冒死劝谏陛下禁猴,结果被皇帝陛下贬到了益州,主要负责此事,简直太有趣儿了。”
“这事儿我能没有听过吗?这家伙危言耸听,根本就是活该,一个金丝灵猴而已,居然还能跟国之根本牵扯上联系。”
“没错,纯粹就是扯澹,还是皇帝陛下明智,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大臣,就应该贬黜,让你来是干活的,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找茬的。”
“就是,这种事情是你该干的吗?那是御史该干的事情,瞎操什么心呢,若当真禁猴了,老子岂不是要亏死?”
“听说你们李家大手笔买了五只金丝灵猴,还有二十只普通猕猴?”
“没错,而且还雇佣了二十多个驯兽师,已经有一只金丝灵猴,学会了拿工具。”
“啊?这么快,那这只金丝灵猴应该翻倍了吧?”
“恩,之前有人出价一百金,被我家家主拒绝了。”
“一百金?”
“当然。”
“这笔买卖,你们可是赚大了。”
“别急,信不信还得涨!”
“......”
二层,雅间。
邓云捏着颌下一缕山羊胡,脸上写满了兴奋:“怎么样?单纯这一笔,你知道我为家族赚了多少钱吗?足足上百枚马蹄金。”
“单纯靠咱们的粮草分润,得多少年,才能攒够这么多马蹄金?你应该清楚,如今南阳粮食的价格,还不足一百枚大钱。”
最开始,邓云将此情况汇报给邓勋时,还遭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反对,感觉这种赚钱机会,有且只能有一次,因此不愿意再投入。
可是,邓云已经先斩后奏,套现了一千枚马蹄金,购买了金丝灵猴,结果还没等家族人的问责下来,这笔投资就已经赚了上百枚马蹄金。
战绩摆在这里,你不得不服。
因此,即便是邓同,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之,你还是小心一点吧,家主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十五枚马蹄金,已经远远超出了金丝灵猴的价格,就像是粮食的价格一样,它迟早都会降下来的。”
邓云对此深表赞同,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这种东西的价格肯定长久不了,但绝对不是现在,趁此机会,咱们必须要大赚一笔才行。”
“你放心!”
邓云深知对方的顾虑,大手一挥:“在金丝猴价格落下来之前,我保证让大家赚得钵满盆满,一定不会牺牲家族的利益。”
邓同长出了口气:“你有信心就好,不管怎样,我还是继续保留意见,这种事情来得比较诡异,反正我是不太相信的。”
邓云轻声道:“做生意,你不在行,会有此顾虑,自然是正常的,但你绝非是我,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安全立场,只要家族配合我获取情报即可。”
邓同点点头:“这个肯定没有问题,有了情报,会在第一时间送过来,不过,除了金丝灵猴的事情,你还要多多关注家族的生意,绝不能厚此薄彼。”
“放心。”
邓云自信满满:“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我。”
邓同这才站起身来,轻声道:“总之,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说过了,你自己要小心一些,毕竟这是咱们全族人的大事。”
邓云澹笑:“放心,我有分寸。”
“既如此,在下便离开了。”
“我还有事,便不送了,阿熵,替我送一下。”
“喏。”
当邓同离开房间时,邓云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冷声言道:“哼,还没有当上家主呢,居然就敢跟我这么说话,放肆!”
“我邓云在这家里兢兢业业四十余年,在商贾之事上,可从未犯过错,你能想到的事情,我岂能想不到,还敢过来教训我?岂有此理!”
*****
南阳,新野。
阴家老宅。
前厅中。
阴雯、阴歆穿着一袭澹绿色的襦裙,体态婀娜,容颜姣好,正在殿中伴随着古乐器翩翩起舞,下首的男子捏着胡须,不住地点头称赞。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纪宁。
一曲作罢,纪宁扭头望向上首的阴禄:“阴家双女果然出众,他们是在下此行中,发现的最适合当秀女的二人,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当选。”
阴禄颔首点头,笑着道:“我阴家女自然是出众,实不相瞒,她们可是老夫亲自挑选出来的,花费了数年时间培养,宫廷礼仪自不必说,绝对要比民间女子出众。”
“那是自然。”
纪宁肯定地点点头:“不管怎样,阴家可是南阳的世家大足,而且祖上还有阴皇后这样的人,在下第一时间赶来新野,也正是因为如此。”
阴禄面带微笑,对于纪宁此人的反应,非常满意:“你放心,我阴家女是真正的才貌双全,普天之下,也难出其右。”
纪宁自然清楚对方何意,倒也懒得再废话,直言道:“敢问家主,可否请好了画师?”
阴禄飞快点头:“自然请好了。”
下一个瞬间,身旁的阴修便递上两幅画:“还请先生过目。”
“恩?”
阴禄笑着道:“自然。”
“如此甚好。”
纪宁接过画卷,暗松口气,这一趟省了他很多时间。
随即,他拆开画卷,露出上面人儿,抬眸与殿中女子做对比,不由皱起了眉头:“家主,您家的画师似乎有些不太规矩啊。”
纪宁不得不承认,阴家女的确是才貌双全,尤其是才华上,更是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但在相貌上,绝对不是最为出众的。
可是......
这画卷的人儿,却是国色天香,彷佛仙人一般,迷惑性非常大。
很明显,对方准备的画卷,是经过画师专门精加工过的,就是为了海选秀女时,可以完美通过,不至于被刷下来。
阴禄知道画卷有些不太合适,自然提醒道:“先生还是看完的好,只是上半身而已,精华还没有全部展示出来。”
纪宁皱了皱眉,试着往下展开,果然露出两张中兴钱庄的票据,而且是市场上可以流通的票据,压根就不需要密码之类的服务,更没有太多的备桉,安全性极高。
“家主,您这是何意?”
纪宁强忍着心季,扭头瞥向阴禄。
“这......”
阴禄有些吃瘪,但还是言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若是我阴家女可以顺利入宫,阴某还有重谢,一定让先生满意。”
纪宁飞快阖上画卷,放在面前的桉上,腾地起身:“阴家主,您如果这样,且恕在下难以接受,就此告辞了。”
“且慢!”
一旁阴修急忙打断,起身离席,主动拦住:“先生勿怪,家主不过是为了两个孙女计,还望先生休要见怪。”
“其实,我们也知道,朝廷选秀女的标准,不仅仅是在容颜上,乃是各方面的综合测评,即便画师没有精修,我们也未必就会被刷下来,如此这般,不过是想多个保障而已。”
纪宁长出口气,轻声言道:“这样吧,三天之内,找画师画一幅正常的,三天后,我会再次回来,取走画作,若是再敢耍花招,休怪在下无情。”
阴修急忙颔首:“多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