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利曼有些头疼地看着自己的战团长和二连长——这两人此时正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过了一会,他总算开口了:“我就不问是谁出的主意了,问了也没有意义,你们俩肯定都有份。和白色伤疤的修士们比拼诗词?奥特拉玛啊......”
基利曼摇着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短短几天的功夫,极限战士们便在这赌局中输出去两架雷鹰炮艇。尽管比起他们丰厚的家底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可是,这才几天啊?
如果时间再长一些,是不是马库拉格之耀号就要改名叫巧格里斯之鹰号了?
再者,他们到底是哪来的勇气敢和一群白色伤疤的万年老兵比拼诗词的?
你们是极限战士!又不是圣血天使!况且就算是圣血天使恐怕也不敢说能在诗词方面稳胜白色伤疤......他们可不是真的野蛮人!
越想越生气,基里曼索性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马里乌斯。” 战团长勐地抬起头:“是!您有何命令?”
“奥特拉玛情况如何?我的意思是......咳。”基利曼咳嗽了一声。“还有没有那方面的事继续出现?”
“您指的是第二——噢,没有,他们已经完全理解了帝国的唯一性与神圣性。”
马里乌斯掷地有声地说:“您大可放心,基因之父,此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我以我的名字起誓!”
很难去仔细描写基利曼在听见‘第二’两个字时的表情,否则那就有些太折损摄政王殿下的威严了。 毕竟,再怎么说,他做这件事时也是出于好心......嗯,只要我们忽略大部分事实的话。
“很好......希望如此吧。那么,西卡琉斯,你的前任呢?”
卡托·西卡琉斯用了两秒才意识到原体口中的‘前任’指的不是他从来都不存在的情人,而是前任二连长泰图斯。
西卡琉斯站直身体,回答道:“泰图斯大人的船于昨日抵达狮门星港,在通过审查机制后,他便可以通过泰拉空间站的传送门抵达马库拉格之耀了。”
“那就好。嗯......再给军务部发一条命令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对泰图斯的审查快速一些......尽量别再搞出什么被审判庭带走的幺蛾子了。虽然审判庭现在已经没了。” 基利曼颇有些自嘲意味地笑了起来,开着自己的玩笑:“听听我的话,‘就说是我的意思’,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原体——”
“不,让我说完,马里乌斯,这是有必要的。人必须时刻保持自省,这很难,但我必须如此。你瞧,我醒来的时候对你们所有人都感到陌生,我不会隐瞒这点,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奥特拉玛之主的眼中闪着明暗不定的光,他苦涩的一笑——这笑容让马里乌斯与西卡琉斯手足无措。
“不仅如此,我对帝国都感到陌生。活着看到这一切发生,让我无比痛苦。那时,我宁愿在荷鲁斯燃起的火焰中死去,也不愿看到这一切。但是,希望犹存......是的,我们仍有希望。可有些事却已经发生了。” 他叹着气,站起身。山峰般高耸的身躯此时也不免有些句偻:“这件事最为令我痛心,也最令我惊讶与难过——我醒来时,每个人都害怕我。”
“我们并不害怕您,原体,我们敬爱您。”
基利曼看了说话的西卡琉斯一眼,露出一抹被宽慰后的微笑。
“好吧,你们并不如此。但平民们呢?泰拉上的官僚们呢?那些与我接触过的记述者,机械神甫,行商浪人......所有人,审判庭,国教,甚至是奥特拉玛。是的,就连奥特拉玛五百世界都害怕我。一万年过去,我仿佛变成了某种恐惧的化身。”
他放声大笑起来:“简直是戏剧的顶端,这是科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而不是我。我只想让世界变好,但世界却一直在燃烧。”
“这......不是......您的错。”
马里乌斯每说出两个字都要停顿一会,仿佛卡顿的机器。他涨红了脸,十分不安。
“或许吧。”
奥特拉玛之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他背着手,来到舷窗前,凝视着漆黑的银河,良久,他轻声对自己说道:“复仇即将开始,罗伯特。”
——他错了,复仇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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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发生,死亡在银河各地发生。它是这个时代最为常见的事物之一。
银河太大了,大得足以让一部分人安居乐业,也足以让另外一部分人永无休止地品尝死亡的滋味。
“给我一个弹匣。”
缺了条腿的中士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句话,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炮火声里,但他依旧固执地喊着。
“给我一个弹匣。”
“给我一个弹匣......给我一个弹匣......”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终于,一只手给他递来了一个弹匣。神智不清的中士却本能般接过了它,更换弹匣,上膛,更换射击模式,抵住肩膀,探出掩体。
光枪低沉的声音划过,同样也被淹没在炮火里。
这一枪杀死了一个叛军,他刻着亵渎图桉的额头被直接打穿了,没穿任何衣服的尸体倒在更多尸体之中,不停地抽搐,鲜血溅的到处都是。
我们在泥坑里打滚,用枪杀死彼此,用鲜血溺死彼此。仇恨驱使着我们这么做,我们彼此憎恨,因为我们是人类。
我们是人类。
是的。
齐托喃喃自语着,抹了一把仍在流血的脖子。
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之前——他不记得也不在乎了——总之,不久前,一道光枪发射的光束擦过了他的脖子。
若不是他运气实在有些不错,齐托估计当场就死了。但这毫无用处,他们被叛军们打得节节败退。
这帮狗娘养的畜生有轰炸机,有陆行火炮,有坦克。而忠诚派们有的东西已经在叛乱开始之初被炸毁了,他们现在所持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是对帝皇的信仰。
“帝皇保佑我。”
齐托从掩体后探出身体,小心翼翼地评估着当前的状况。他在三十秒后缩了回来,同时悲伤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看来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儿了。”
扭过头,他推了推因为弹匣打完而继续呼喊‘给我一个弹匣’的中士:“长官,您还清醒吗?”
他被炮弹炸飞了一条腿,大脑也因此受损的长官看都没看他,只是挥舞起手臂,大声地喊着:“给我一个弹匣!”
“长官,我只剩一个弹匣了,离我们俩最近的班组在战壕的另一边,他们情况也不妙。考虑到您的状况,我认为我没法把您扔在这儿过去找他们要弹药。”
“该死的!”
中士的神智被这喋喋不休短暂地唤回了一阵子,他恼怒地盯着齐托:“怎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是这么啰嗦?!白痴!你不会给我个手榴弹然后自己跑过去吗?我是瘸了,但又没傻!”
“您刚刚一直在喊给我个弹匣......”
“给我一颗手榴弹!”
“好的,长官。”
齐托从自己的腰带上取下一枚最后的破片手雷,这好宝贝在对付无甲目标时能起到毁灭性的杀伤。他亲了一口破片手雷的表现,然后将它塞进了长官的怀里。
中士看着他点了点头:“好小子,这他妈才是我的兵——现在快滚吧,过去找那个班组退到阵线后方去。第三连除了你以外全军覆没,所以我死之后你就是中士了,明白吗?”
“明白,长官。”
“快滚!”
齐托跑了过去,速度不快,但足够安全。他花了五分钟穿越长长的战壕抵达那个班组,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快死的卡内丝,她曾经漂亮的蓝色眼睛此时少了一只,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帝皇在上,你还好吗?”
“不好!妈的,你看不出来?你跑过来干什么?第三连不是在——”
卡内丝没再继续下去,她的话和齐托准备说出口的话都被一声爆炸声打断了。那爆炸的来源是齐托的身后,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中士的手笔,
“——第三连现在全军覆没,除了我以外。”齐托朝她点点头。“现在我是中士了,第三连的最后一人,你们的连长呢?”
“死了。”
卡内丝简洁地说,同时指了指战壕的另一端,那里有大约二十来个士兵:“现在是下士托里卡萨在指挥我们,就是那个少了只手的光头,去找他吧,我想我快死了......嗯,见鬼。”
她都囔着翻了个身,这时,齐托才发现她的背部有个镂空的伤口,甚至能看见骨头与跳动的内脏。
“帝皇保佑你,卡内丝。”
背对着他,卡内丝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某种沉重的回音:“他一直在保佑我,快去吧,齐托。”
齐托跑过去,简短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于是那位少了只手的托里卡萨下士立马给了他一个任务。
“我需要你到阵地后方去!”
托里卡萨下士咆孝着说,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一枚炮弹刚刚落在他们前段七十米处,将叛徒们的尸体炸的到处都是。
在地面的震颤中,在机枪连绵不绝的沉闷开火声中,下士继续咆孝。
“然后告诉指挥部!我们需要支援!没人可用了!和后方的通讯线路也被这帮畜生切断了,妈的!我们现在只剩下四个连,其中一个还是半残的!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中士!因为我和我的士兵都得坚守阵地!”
齐托摘下自己的帽子,抹了一把脸,连连点头:“好,好,我可以从哪里走?”
下士一指他身后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几乎是在尖叫:“那儿!”
齐托跑了进去。
洞口里是曲折的地下隧道,每个几百米就有一盏紧急灯在墙壁上闪烁。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喘着粗气的声音,光枪的枪管一直在撞他的后腰,让那一侧被撞得生疼,但齐托懒得分出手去管它。
他没时间——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后方,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一切都将来不及,否则这个古老的世界就将被混沌收入囊中。
“他妈的......天杀的......混沌狗。”他咒骂着,唾沫从唇齿间飞溅而出。“妈的,妈的,妈的......”
持续不断地奔跑了十七分钟,齐托几乎要瘫倒在地了。他面前的景象也有了点变化,从一成不变的曲折隧道变成了铁灰色的水泥建筑,一扇被打开的门在他面前出现。
没有犹豫,齐托冲了进去。
但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指挥部——至少不是他想象中的指挥部,而是一个扭曲的地方。
数百张哀嚎着的脸被倒吊着挂在了天花板上,鲜血与粉紫色的颜料在墙壁上被涂抹成令人不适的图桉。再然后,颤抖着的第三连中士齐托听见了刀刃划过皮肤的声音,他意识到,某些最为不妙的事发生了。
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响起。
持续不断,其中还夹杂着咒骂:“你这懦弱的叛徒!我诅咒你!我诅咒你的尸体,帝皇复仇的怒火会降临到你头上,你们会付出代——啊!”
他发出一声勐烈的惨叫,然后是一个被某种邪恶力量永恒扭曲的声音。
“说的不错。”他评价道。“但还不够......你只能在这里惨叫,咒骂,然后被我割掉舌头。你说伪帝的怒火会降临?哈,渺小的凡人,你错了。”
齐托盯着那个黑暗中的身影,看着他病态颜色的盔甲与其上的人皮,感到某种呕吐的冲动,而那个东西还在继续。
“他不会管你们的死活,因为你们一文不值——在这个即将崩碎的帝国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命。只要有需要,他会将你们扔到每一个需要的地方去送死。”
说话之人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你真以为自己受需要,是保护者?你错了,小人!你什么都不是......”
齐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疯了,他竟然从这个东西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怜悯:“就像我一样。我们什么都不是,只是尘埃。我们终将会死,所以我选择了在死前进行一些愉悦的事。现在,我要将这欢愉播撒给你了,希望你喜欢。”
中士齐托默不作声地拿起枪,准备瞄准。一股巨力却从身后袭来,将他狠狠地打翻在地。只这一下,他就知道,自己的嵴柱八成是断了。
一只铁手从黑暗中伸出,拿起了他的光枪,端详了片刻后,将其随意地折断了。
“你真该小心一些,这里还有个凡人在偷窥你呢。”袭击他的人说。
“无所谓,他的枪只能给我带来微不足道的痛苦与片刻的欢愉,而那正是我需要的。”
“你想要这个吗?一个人的血肉应该尚不足以让你完成你的享受。”
“嗯......我乐于分享,他留给你了。”
一阵充满恶意的笑声从高处传来,袭击者抓住齐托的一条腿,将他拖往黑暗的更深处:“感谢你的康慨,兄弟。啊,在艾多隆大人回来前只能拥有这么一点可怜的享受......我们真是可怜,不是吗?”
因为疼痛而潺潺流出的汗液划过齐托的脸,遭受这样的对待,他仍然没有放弃反抗。从腰间拔出匕首,他当即就想终结自己的生命。
这些说话的东西是叛徒阿斯塔特,绝非他能对付的。他必须立刻杀了自己,以免他的生命让这些东西享受到欢愉,从而堕落的更深。
然而,就在他以颤抖的手对准自己的脖颈之时,袭击者却弯下了腰。他的脸从黑暗中探了出来,齐托立刻发出一声尖叫。
这不是人类应该见到的脸,任何还有理智存在的生物都不应该见到这样的一张脸。它是痛苦的根源,是扭曲的欲望,是疯狂的具现化。
袭击者咯咯地笑了起来:“噢,亲爱的。你想自杀?你应该先征求我的意见,而不是自己做自己的......你可别想拿走所有的快乐。”
他拿走了齐托的匕首,将其捅入自己盔甲的缝隙并狠狠扭动,舒爽且疼痛的叹了口气:“别那么自私嘛......活着已经很痛苦了,你为何不康慨一些呢?”
“自杀,你只能满足自己,可如果让我教教你,我们两个就都能获得满足,你觉得呢?”
齐托的理智正在逐渐消失,这东西的脸和话语,以及他刚刚所看见的景象在他的脑袋里开了个孔。理智就从其中缓缓流失。
他咬着牙,发出一声咒骂:“叛徒!”
袭击者一边拖着他前往大厅的另一处,一边百无聊赖地说:“就这样?唉,这个词我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有新鲜词吗?就算你要骂我,你也得说点能让我兴奋的东西吧!”
齐托也想,但遗憾的是,直到他被这个叛徒彻底肢解之时,他也未能说出一句刺痛他的话。齐托只能保证一件事,直到死,他都依旧在咒骂这个叛徒。
......但是,那之后呢?
中士齐托站在自己的尸体旁,看着那个袭击者用他的血肉涂抹自己的盔甲,表情茫然:我死了吗?我应该死了......为何我还站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阵无情且冰冷的金色光芒。更多的,像他一样被折磨致死的灵魂从黑暗中走出,来到他身后。每个人的脸都是死人的脸,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溢满了无生气的黑暗。可是,那金色的光辉却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
一个声音响起,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耳畔。
+复仇......+
这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一阵风中的絮语。齐托的眼前出现了一座燃烧的灯塔,漂浮在黑暗中。它那长久燃烧着的,持续不断的冰冷烈焰旺盛的膨胀着,声音继续响起,这次,里面多了些别的东西。
+复仇......!+
是你吗?帝皇?是你在对我说话吗?
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是以有史以来最无法理解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齐托的灵魂在那一刻得到了升华。金焰浸透他的身体,带来痛苦的同时也让其变得凝实了。
声音还在继续,一直继续。
齐托想,他,不,它...它不会停止。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的思绪一点点被撕碎了。巨量的灵能让他的灵魂与其他人的灵魂融合在了一起,凝结成了某种新的东西。
+复仇......复仇......复仇......复仇!+
它疯狂的咆孝起来,那正在享受的袭击者停住了动作。他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着这遍布他们杰作的指挥部,某种来自虚空中的盛怒于此刻绽放,像是一枚旋风鱼雷般在他迟钝的末梢神经里爆炸。
他沉溺于享乐太久了,因而无法意识到危险已然来临。
空气被席卷,在无形的狂暴力量中发出尖啸。
墙体崩碎,连同被挂在上面的尸体一起。
鲜血升腾而起,金色的烈焰在其中狂躁地跳动,风暴渐起......当一切平息之时,一尊由金色烈焰铸就的复仇神像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享乐者呆滞地看着这个东西,表情呆板,他似乎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实际上,他也不需要理解。
一只拳头勐地落下,将他连人带盔甲锤成了粉末。
烈焰开始燃烧,灼灼天火在苦难者们的尸骸上燃烧。他们的忠诚得到了回应,他们的祈祷也是,但回应他们的,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