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
尚书郑赐正在核算各项开支,查看所剩银两是否可以对上账目,算珠拨动数次,便拿去毛笔,填上数目。
侍郎黄福手中拿着一本账册,不急不缓地走到郑赐桌案前,施礼道:“大人,后宫中传出来一样新鲜物,还请大人一瞻。” “后宫?呵,本部安排你去核查衣物库藏,不先汇报结果,反而谈及后宫,你便是如此做事的吗?”
郑赐有些不满地说道。
黄福已经习惯了郑赐的态度,晃了晃手中的账册,道:“大人,这账册为后宫安排编造,里面具明了各类库藏,衣物库藏也在其中。”
郑赐接过账册,展开一看,不由愣住。
眼前账册并非是满目文字,而是横竖线条勾勒出的格子,格子之中,填写着奇怪的符号。 “大人,下臣打听过了,这格子中的符号是阿拉伯数字。”
黄福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初阶数学》,道:“这种数学,已成为国子监主要课业,与四书五经地位等同。国子监正在推行这种数字。”
郑赐翻看了下,又看了看表格,道:“如此说来,这种格子……”
“大人,宫里称这类账册为报表。”
张福解释道。 “报表?”
郑赐第一次听闻,仔细看着报表,严肃地说道:“这报表账目清晰,填造简便,倒省去了许多麻烦,调阅、核对,也容易许多,如此神奇之物,竟出自后宫之手?”
张福微微点了点头,道:“具体怎么来得,下属也没打听,不过听宫中宦官说起,首推报表之人,乃是宫中淑妃。”
“淑妃?为何我从未听闻宫里还有个淑妃?”
郑赐有些疑惑。 “大人,淑妃便是那骆才人。”
张福连忙解释道。
“哦?竟是如此,看来这位淑妃心灵手巧,颇有几分才智。”郑赐拿起报表账册,思索了下,道:“你也认为当推行此种账册吧?”
张福肃然点头,道:“如此账册,当行朝野。”
郑赐将账册交给张福,笑道:“既如此,那就由你上奏折,请旨推行新式账册吧。在没有旨意下来之前,我们可不敢擅改账册规格。” 张福自然是清楚这一点,洪武年“空印案”便是因为账册变通,导致人头滚滚,若再来一轮,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谨慎,遵守规矩,多请示老板,这是自保之道。
翌日朝堂。
工部侍郎张福拿出新式账册,主张推行数字账册之法,以代替繁杂的文字账册。
朱允炆欣然同意,安排经厂送来《初阶数学》,道:“新颖事物,有其优势,则取鉴用之。腐朽之物,有其劣势,则废弃抛之。朕愿诸位能有大思想,广博天下,取其优品,不论出处。”
百官然善。
朱允炆并没有索要新式账册的发明权,朝臣以为是淑妃发明,那就淑妃吧,这样日后他们攻讦女子入国子监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拿着账册问问他,是不是用这样的账册。
至八月十日,报备在册的四万六千余灾民全部转移京师。
受益于南京地理位置,粮食转运极为便利,加上周围便是产粮区,虽然多了几万人,但粮食价格却没有起半点波动。
粮食价格稳住了,人口增加对京师的冲击便弱了许多。
不得不说,大明官员的执行力是超一流的,朱允炆只是一句“以工代赈,安置灾民”,官吏便将百姓作了编排,青壮八千余
人,三山门外粮仓分配了两千人,东水关码头分配了两千人,剩余四千人全部划拨给大报恩寺、英烈碑。
考虑到中秋将至,冬日不远,朝廷在三门外各设置了一座大型的“棉花厂”,招揽妇人弹棉花,织造冬衣、冬被。
皇后马恩慧带宁妃、贤妃、淑妃等内后宫之人,与妇人一起织造冬衣,接连数日与灾民为伴,赢得一片民心。
马恩慧、淑妃等人,是真正的织造能手,其熟练程度,就连民间巧妇也惊叹不已。
“刘家娘子,在这京师过得如何?”
马恩慧含笑,问向一旁妇人。
刘氏有些慌乱,手中动作马上停了下来,回道:“好,很好。”
马恩慧示意刘氏放松,询问道:“可还有哪里不好的?”
“没有,皇上皇后对我们太好了。”
刘氏回道。
在刘氏看来,朝廷管吃管喝管住,还给活干,能领工钱,这便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马恩慧见刘氏不说,便起身,拍了拍掌,对众人道:“本后来这里,便是想知道你们还有哪里不好,朝廷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你们不要有什么顾忌,可以直接与本后说。”
“说起来,本后与大家都一样,主不得家中大事,但皇上乃是圣明之主,若知道大家还有困难,必会想办法解决。说说吧,说错了也没关系。李家娘子,从你说吧。”
李氏连忙起身,想要下跪,却被一旁的淑妃给拦了下来,
淑妃轻声道:“莫总是跪,这里只有百姓,我们也是百姓的女儿。”
众妇人听闻,不由感动。
李氏认真地点了点头,对马恩慧道:“皇后娘娘,若说有难处,还真有一件。”
“嗯,说来听听。”
马恩慧含笑鼓励道。
李氏叹息一声,说道:“我家男人去了码头,老父亲去做了火夫,如今家中,便只剩下老母亲与两个八岁大的孩子,老母亲行动尚可,就是孩子有些顽劣,总是出门,昨日竟偷偷去了城门口,若不是有卫兵守着,他们便会跑到城里。”
“总如此,我们不安心啊,京师那么大,万一迷了路,找不回来,我们该怎么活?我们也知道,这事与官家没关系,只是我们分身乏术。”
马恩慧听闻之后,微微点头,看向其他人,问道:“大家也有这个难处吧?”
妇人家纷纷点头。
马恩慧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道:“孩子问题,如何能是小问题?人都说,做皇后要母仪天下,你们的孩子,又何尝不是本后的孩子。既如此,那本后便帮你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姐姐,皇上那边?”
宁妃询问道。
“不用问皇上意思了,这事,本后还做得了主。”
马恩慧霸气地表示,然后看向李氏,道:“本后开办一个学堂,让大家的孩子都到学堂里来,即可以管教孩子,免他四处乱走,亦可以引孩子进学,识字读书,你们看如何?”
李氏扑通便跪了下来,其他妇人更是纷纷下跪,一个个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只一日,三川门、聚宝门、东水关外的工程突然停了一个上午,父母拉着孩子,成群结队,在侍卫的引导之下,第一次进入京师。
李九红着眼,看了一眼身旁四处张望的儿子,心中充满了幸福与感激。
“老班头,你小儿子都二十了,要成家了,就没必要去学堂了吧?”
李九对李老三喊道。
李老三白了
一眼李九,呸道:“我家儿子十二,咋滴?”
李九差点没摔倒,你家儿子十二岁,长得比你高一头?去了,官府也不认啊。
“这下省心了啊,孩子都送学堂,还管吃住,每十日可以接回家住一天,也省得我们担忧了。”
李老三看着前方,满是感叹。
建文元年八月十四日,皇后体贴灾民百姓,忧虑其子女安危,请旨以后宫之财,于国子监进香河以西,设京师初等学院,安置灾民子女,并辅以教育。
朱允炆与百官商议,支持者众。
户部侍郎卓敬主动提出,既是灾民子女,朝廷也有职责,不可仅耗后宫之财,然后从户部拨出十万两,以资灾民之女生活之需。
户部如此大气,除了江南诸地与北直隶、山西等地秋粮稳产,税收可期之外,抄没前水师总兵陈瑄所得钱财入库,也是其底气所在。
皇上给面子,没把这笔抄没的钱搬到宫里去,那户部也得给皇上、皇后一个面子,该支持的,也大方一点。
京师初等学院问世,一开始只是面向灾民子女,因为招生年龄段为六岁至十二岁,此时懵懂,皆是简单孩子,还谈不上什么女德问题。
在很多官员看来,京师初等学院并不是一个正式学堂,而是一种类似于托儿所性质的“慈幼堂”,是皇后悲悯灾民的“善举”。
所以在京师初等学院一出来,并没有几个反对声音,但他们想不到的是,京师初等学院将成为大明教育发展的一个标志,一个女子堂堂正正进入学堂的时代,就在这里拉开。
孩童虽幼,他们终会长大。
山西,大同。
常千里嘴角噙着笑意,对眼前的七位晋商说道:“事情便是如此,这是我们晋商赎罪的机会,也是我们崛起的机会。诸位思量清楚,是愿意做这笔买卖,还是不愿意做,给个准话吧。”
白手起家,身居百万的乔贡略一沉思,便对常千里言道:“非是我等不信常兄,若是常兄愿拿出都司手令或安全局手令,这笔买卖,我乔贡跟了,派两个掌柜跟你去。若拿不出来,我等也不敢冒险,都司杀人时,可不眨眼。”
地位显赫,大同巨贾曹有山点头附和,道:“北出关外,其利有多大,诸位心中都清楚,来回一趟,纵是分去官府那一份利,我等仍有九倍至二十倍利,若有如此良机,自是不容错过。只是,你能确保可以安全出关吗?若是可以,我也出两个掌柜。”
其他商人纷纷表态,前提只一条:通关令。
没办法,郭英管得太严,给众人留下了太深阴影。
常千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肃然道:“诸位,被郭都司斩杀最多的,可是我的人。如今我亲自带队前往关外,你们还有什么顾虑?既然你们需要都司手令,我取给你们便是。但你们想清楚了吗?此番北上,可不是走两百里路的问题,而是两三千里!”
“若不能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或出了纰漏,我常千里死了不打紧,只怕会连累整个晋商!若晋商因此一蹶不振,那这大明所有商贾,便只能仰望徽商了。”
“所以,此番出关,我们不仅要办成此事,还必须办得漂亮,这是我们让朝廷刮目相看的最好机会,也是提升晋商地位的机会!诸位难道就不想为晋商未来,多出一点力?”
曹有山皱了皱眉,冷峻的目光看着常千里,道:“常千里,你想说什么?”
常千里哈哈笑起,又突兀地收敛笑意,双手支撑着桌子,对众人道:“诸位,随我一起出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