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与土地兼并,似乎并不存在关系,但在国家事务中,很多事情并不是孤立看待的,而是从整体来看待。
朱允炆很清楚,以私有制的“惯性”与支持力量来看,强行推动土地国有化,那是完全不现实的,也会出大问题的,说不定大明王朝就会“二世而亡”。
解决土地兼并的方法有很多,古人也给了很多经验,比如“限圈”、“征没”等,但处罚措施跟不上,导致很多法令形如虚设。 朱允炆解决土地兼并的逻辑就一条:
推出大明土地管理法。
藩王、士绅、佛寺、道观等不是有钱买地吗?
朝廷允许你们合法买卖,但需要记住一点,朝廷土地法规定,不允许荒废田地,一旦荒废田地,朝廷有权罚没其荒废田地。
这一条规定也不是朱允炆的独创,汉朝时期,有《四时月令诏条》,明确规定农业生产需遵循时节,该种什么种什么,不允许你过时不种,如果不种地,荒废了,那是要被处罚的。 王莽改制时,提出“凡田不耕为不殖,出三夫之税;民浮游无事,出夫布一匹”等,直接说明了,你的地你不种,要惩罚三倍的税。
尤其是隋唐时期,其采取的是均田制,国家对于田产的控制力度很高,别以为给你分了地,你就能随便种黄瓜了,朝廷让你种什么,你就种什么。
比如唐代,要求“诸户内永业田,每亩课种桑五十根以上,榆、枣各十根以上,三年种毕。”
明太祖朱元璋也干涉田产使用问题,直接要求:
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 所以朱允炆提出“荒废土地收回朝廷”的法令,也并不会显得突兀,其面临的朝堂阻力也很低。
士绅买来田产,不就是为了种地赚钱的,谁会荒废掉,哪怕是朝廷颁布这样的法令,他们也会一笑置之,甚至还会说一句:
多余!
但他们不了解的是,朱允炆要下的是一盘大棋。
虽他们土地兼并,随他们怎么买地,朝廷不管了,放开了让他们买去,反正朝廷每一笔交易都会收税,该收的赋税,也少不了一分。 这些人手中的地多了,又不能荒废,只能找人种地,找谁?
除了失去土地的农民,还能有谁给他们种地?
佃农便会成为这些地主不可缺少的耕种力量。
可如果,朱允炆推动的是五年大规模基建工程,将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都招入到基建之中,那地主拿什么耕地去?
总不能自己天天下地干活吧? 就靠着手里的几个伙计,想要照料几千亩地,纯碎是痴人说梦。
一旦没有佃农,地主手中的田地就必然荒废,到时候朝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走他们的田产,然后将这些田产,再让农民花钱买回去,事情不就解决了?
你们给地主干农活一年能落多少银子?
五两?
三两?
没有一文钱?
现在朝廷每个月就给你二两,来修路,干不干?
朱允炆准备坐看土地兼并,然后引流失去土地的农民外出“打工”,然后等着吃掉太多土地的地主被撑死,不得不吐出来田产。
地主无法与朝廷竞争,因为他们不可能给佃农一年二十四两银子。
很多人认为一年二十四两银子太多,不切实
际,但这个标准已是偏低,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天合六十六文钱,你能说多?
要知道前宋去饭店跑堂,一天都能有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文钱,虽然明初不如前宋繁华,但也不至于穷困到一天合不到六十六文钱。
但地主擅长剥削,恨不得将农民手中所有的一切都拿走,一年二十四两银子,那他们买下田地的价值就荡然无存。
花二十几两银子雇佣农民干活,没利可图啊,没有利益,谁还兼并土地?
而且荒废之后,朝廷会拿走,这简直是亏本的买卖……
朱允炆将自己的考虑告诉了解缙、黄子澄等人,严肃地说道:“朝廷以农为本,绝不能允许任何藩王、士绅、寺院、道观,一切人员,闲置与荒芜耕地。”
黄子澄作为户部尚书,对于这一点极为认可,表态道:“田地就应该有产出,而不应该荒废,若荒废了,收回朝廷,另做分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上,虽说如此,但臣以为,应朝议清楚,什么是荒废,荒废朝廷会收回田产,若有天灾,如何处置,形成法令,应详实可行。”
张紞提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吩咐道:“朕的意见是,一年内可用而不用作耕种的的,给予警告,超出一年,朝廷按亩产征收五至十倍荒芜费,累积两年不用的,则朝廷给予收回。具体细节,可由内阁、户部、都察院等先形成文书,改日朝议。”
解缙、黄子澄等人赞同,转过土地问题之后,几人又议论起五年基建规划,直至午时,方才退去。
大宁府外,向北三十里。
原本寂静的道路上,突然传出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如雷而动的马蹄声踏破了林间的寂静。
商人卫宾听到动静后,连忙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三辆马车,三十辆手推车,对惊慌的五十余人喊道:“有骑兵,快,快避开,躲到林子里去。”
商队连忙将车马推向路边树林,可从路上转到山林如何容易,加上慌乱,一些推车翻倒在地,一个个麻袋砸在了路上。
就在商人招呼人快走的时候,几匹马由远而近。
“吁!”
宁王朱权看着前方有人,连忙拉住了马缰绳,身旁的护卫克山、经历刘长阁也纷纷勒住马匹,身后数十骑兵纷纷停了下来,而在更身后,一大队骑兵正在接近。
“王爷,好像是商人。”
克山看了一眼,禀告道。
朱权皱眉道:“商人?既然是商人,那就不要管他们了,让他们让开道路,莫要耽误我们回大宁。”
“遵命。”
克山驱马向前,喊道:“让开道路,后面骑兵大队马上就到,不可阻碍。”
“等一等。”
刘长阁突然喊道。
克山回过头,看着刘长阁,朱权也有些疑惑,问道:“刘大人,你这是何意?”
刘长阁指了指躲在林里的商人,问道:“王爷,为何这里会有商人?”
朱权淡然一笑,解释道:“朝廷为了边关补给,鼓励商人向边地运输粮食,在商人运抵粮食之后,边关开具证明,其可返回地方领取盐引,以发卖盐为营生,这一点,刘大人应该清楚才是。”
刘长阁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一点刘某自然知晓。只是王爷,这里位于大宁府以北,他们运粮,最多到大宁即可,为何还要向北?再向北,可就是泰宁卫了。”
“哦,如此说,还有些蹊跷。”朱权看向林间,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问上两句吧,看看他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刘长阁眯着眼,摇头道:“绝不可能,这一条路只能从大宁来。王爷,刘某想要亲自问询。”
“没这个必要吧?眼下时辰不早,我们需要赶在天黑之前入城,可耽误不起。”
朱权不情愿地说道。
刘长阁见朱权不允,心头疑惑更甚,道:“他们这些商人明显是畏惧我们,若是正经商人,走关北地并无不可,为何要如此仓皇,躲至树林之中?看这路上货物丢弃,倒像是心虚恐慌所留,既有疑问,就不能不查明,还望王爷海涵。”
“好吧。”
朱权无奈地点头,然后对克山道:“带人将所有商人都拉到路上来,让刘大人问话。”
克山答应一声,手臂挥舞,便有骑兵冲入树林,将躲避的商人驱赶至路上。
“你们是何人?”
刘长阁问道。
卫宾哆嗦地看着眼前之人,道:“回大人话,我们是北平商人,准备趁着冬日来之前,前往泰宁卫看看能不能交易一些牛马,也好赶至关内贩卖。”
“既是商人,那你们所带的是什么货?”
刘长阁追问道,驱马走向马车。
“是一些豆料、荞麦,马匹饲料而已。”
卫宾努力维持正常,说道。
刘长阁下马,伸手抓了抓马车上的麻袋,里面倒真的是豆类,向泰宁卫等地贩卖马匹饲料,算不得什么大错。
毕竟朵颜三卫臣服于大明,一些无伤大雅的交易还是允许存在的。
刘长阁接连摸了几个麻袋,都没发现异常,便转身上马,准备与宁王离开,余光一瞥,看到一个伙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目光还看了一眼前面马车上的麻袋。
一丝疑惑浮上心头,刘长阁下马,抽出腰刀,不等卫宾等人阻拦,便刺入了麻袋之中,猛地一划,黄色的大豆哗啦啦流淌而出。
“刘大人,够了吧?”
朱权骑着马过来,看着这一幕不由皱眉道。
刘长阁微微摇了摇头,对朱权道:“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朱权不解地看着刘长阁,刘长阁猛地拔出腰刀,看着刀锋之上的白色粉末,说道:“王爷,有人瞒着朝廷,私自给泰宁卫提供食盐啊!”
“这?”
朱权吃了一惊,连忙下马,撕开麻袋,一开里面,竟还有一个小麻袋,而里面装着的,正是食盐。
“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跑!”
朱权厉声下令。
身后骑兵闻声而动,一批军士下马,将卫宾等人给绑了起来。
朱权走向卫宾,厉声质问道:“朝廷有禁令,不允许商人给胡虏贩卖盐铁,你以大豆包裹于外,藏盐于内,看来是知道朝廷禁令的!知罪还犯,罪加一等,本王看你是活腻了!来啊,把他砍了!”
“王爷,不可!”
刘长阁连忙阻拦道。
“违背朝廷禁令,不杀留着作甚?”
朱权喝问。
刘长阁将卫宾护在身后,对朱权抱拳道:“此人身上还有许多疑点,安全局需查个明白,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朱权脸颊上的肉抖动了下,道:“既然你都将安全局搬了出来,那本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克山,带他们回大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