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郡是天宝元年改州置郡时定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其实更为响亮,唤作「青州」!
大禹治水后,划天下为九州,这其中就有青州,青州在古中原的正东,按五行论正东属青,故称「青州」,《尚书·禹贡》称青州「东北据海,西南距岱」,岱就是泰山,海即指勃海,青州背枕泰山,东扼半岛,北望勃海,南控沂蒙,地处交通要冲,右有山河之固,左有负海之饶,为历代军事重镇。
隋朝时设青州总管府,下辖齐、淄、青、登、莱、密、沂各州,治所便在青州,虽然大唐贞观后总管府早已废止,但青州仍是齐鲁各州之冠,李邕在此为太守,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俨然是齐鲁地方官员的领袖。 青州治所距离登州蓬莱不到六百里,江朔三人打马离开蓬莱水城,沿海一路西行,此时冬尽春来,已是雨水节气,虽然路上依然行人稀少,但冰雪逐渐消融,大地复苏,春意已然悄悄萌动。这一日三人到了潍水岸边,《禹贡》云「海岱惟青州……潍淄其道」,渡过潍水便是进入青州地界了。
此时河冰已开始消融,但春汛未至,河水尚浅,三人寻一水浅之处,打马涉水渡河,初春的河水依然凛冽,四匹马被冰水一激,均唏律律地叫唤,不肯渡河。江朔赵蕤所授以马语喷着鼻子与马儿们交流,终于说服四马涉冰渡河。
见四匹马初时足蹬鞭打都不肯渡河,江朔学着马儿「唏唏」、「咴咴」了几句便不需扬鞭,自己向着冰河跑去,井真成大奇,问江朔:「江少主,难道你真的会巫觋之术么?怎能操控马的心智?」
江朔笑答道:「这可不是巫觋,更非操控之术,我是以马语说服几位马兄——涉过冰河后,便给他们吃豆子精料,马儿搀豆子,才会争先渡河。」
井真成由衷赞佩道:「唐人聪颖如斯,竟然能与马儿沟通!」他却不知此乃赵蕤的独门秘籍,只传授了李白和江朔二人,李白还只学了个半吊子,因此世上其实只有两个半人会此术而已。 独孤湘、叶清杳都曾经想学这门口技,但不知怎地,这门江朔一学就会的口技,二女却无论如何学不会。
江朔不知道其实这门功夫需要赵蕤本门的内功为底,他随着赵蕤的两年间,赵夫子早已潜移默化地将自己的一身本领都授予江朔,只是他彼时年幼不自知罢了,江朔还道是自己教的不得其法,此后便也不再敢再教别人了,因此对于井真成的赞叹也只笑笑而已,绝口不提教他马语,井真成只道是唐人秘术,也不好贸然请求学。
说话间四匹马已先后冲入冰河,涉水抢渡,三人不坐在马上,却各自施展轻功,在河面残存的浮冰上点跃借力而过,三人功夫既高滴水也未沾身。
独孤湘渡水之际,见河鱼从冰缝中跃出水面,落回之时却有很多坠落在冰面上,拼命弹跳却回不到水中。她惊叫道:「这些鱼疯魔啦,怎么都跳出水面自杀?」
井真成跑步的姿势怪异,身子几乎贴着冰面,鱼儿从河中跃出正和他低伏的身子高度相当,独孤湘惊呼的功夫,井真成伸手连抓,已捉了两尾鱼在手中,河鱼身上黏溜,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牢牢钳住两尾鱼奔跑之时亦不会滑脱。 井真成举着两尾鱼,哈哈大笑道:「今日的吃食有着落咯。」
三人上到对岸,四匹马儿已先到了,井真成甚是爱护马匹,见马儿冷的浑身打颤,将两尾鱼交给江朔,自己取了一块大帕子替马儿擦干身子,又取了驮马负着的皮囊里取了几把豆子,喂四匹马吃了,这是江朔刚才答应他们的条件。
独孤湘问道:「井郎,你怎知道这些鱼儿的习性?还有,你怎么捕鱼的功夫这么高超?」
井真成道:「吾之祖国,东瀛日本与中原北地风物颇为相似,吾日本家乡也有这么一条
河,每到冬春之交便随着村里大孩子一起抓鱼,因此颇为熟稔。」 独孤湘又追问道:「那日本鱼也会下像这样跃出冰面自杀么?」
井真成笑道:「这可不是自杀,其中原因么,冬季河面冰封,河水上冷下暖,鱼儿都沉底潜泳,开春之后,冰层破裂,日光照耀之下河水变为上暖下冷,因此鱼儿离底上浮,盖应鱼儿喜阳,一旦冰层破开阳光射入,鱼儿就会趋光而跃出水面,最终却落在冰面上无法回到河中。」
江朔和湘儿听了频频点头,心道这东瀛人原来除了暗杀,倒还会捕鱼之事,正说话间,井真成忽然指着河岸激动地道:「塔塞!塔塞!」
江朔和独孤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畔有一只两三尺长的小兽,正从冰面上拖拽鱼儿到岸上,它捉鱼的本事极佳,逮到鱼便一口咬死,撕咬了几口后,便置于岸上弃之不顾,不一会儿残鱼已在岸上铺排成一堆,如同陈列供品祭祀。
湘儿道:「这是黄鼠狼子么?怎么这么大?」 寻常黄鼠狼只有一尺来长,江朔看那小兽足有黄鼠狼两倍大,却生的甚是瘦长,一双圆眼从脑袋上突出来,嘴短耳小,四肢细短,更兼毛色深褐,与黄鼠狼大不相同。
井真成道:「我的家乡也有此兽,称之为「塔」,这小兽最是凶残不过,每捕一尾鱼,食不两口,便抛诸一边,再捕一尾,如此在岸上将残剩的鱼堆积在岸边,谓之「塔塞」,塞者日本语「祭祀」之意也。不想在中原竟然也能见到这番景象。」
井真成离开故土来到大唐已有三十年了,如今见到这番和家乡相类的景色,不禁睹物思怀,说话间眼角已然带泪了。
独孤湘稀奇道:「这「塔塞」真是神奇,我可也没听说过……」
江朔亦道:「湘儿,你啊……就是不爱读书,这事儿《礼记·月令》中早有记载,《月令》云孟春之月.日在营室……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你看「鱼上冰」和「獭祭鱼」不都有明文记载么?」
独孤湘噘嘴道:「朔哥,你道人人和你一样,过目不忘啊?别说月令七十二候,就是二十四节气,我都记不全哩。」
井真成却由衷赞叹道:「中原典籍浩如烟海,獭祭鱼这样的小事居然也见于经典,实在叫人钦佩。」
他转头一看,忽然发现江朔居然在捯饬鱼,忙抢上前去道:「啊呀,江少主,你哪里会搞这些个粗活,我来……」
再看江朔已经手脚麻利地用玄铁短刀将两尾鱼剖洗干净了,井真成只道江朔能做江湖盟和漕帮的少主,决计不可能是仅凭自己的本事,背后定然有什么武林耆老,定然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知道他居然也是服侍人的童仆出身,其实江朔别说杀鱼,灶上厨下的活计他样样做得像模像样。
江朔将两尾鱼在河中清洗干净交给井真成,他知道井真成既然善于捉鱼,自然也会烹饪,他不想越俎代庖,因此只是将鱼处理好便交还给井真成料理。
井真成先前还有一丝怀疑,心想江朔是不是不放心自己做鱼时会放入毒药害他,才会自己处理,没想到江朔杀洗完毕竟然又将鱼交还给他。心中一是佩服江朔的胸襟,二也感激他的信任,当即接过鱼来也不客气,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这刀是专门料理鱼所用。
井真成将两尾鱼一割一烹,一尾做了生鱼侩,一尾做成了烤鱼,用得都是东瀛日本的手法,江朔和独孤湘尝了,一起拍手叫好,独孤湘道:「井郎,你这做鱼的手艺可是一绝啊,这要是在长安、雒阳开个食肆,绝对能赚大钱,还要东奔西颠做什么呀?」
井真成笑道:「我这手艺在故乡也只是寻常,两位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且我志不在此……」
江朔忙道:「井郎
,湘儿只是和你开玩笑,不要放在心上。」
经此一事,三人的关系倒进了一大步,互相建立起了好感与信任。井真成一直以为江朔是武林中靠先辈庇护的纨绔子弟,今日才知他也是苦人儿出生,对他好感大增。而朔湘二人原本看井真成就是个古怪冷血的东瀛杀手,今日才知他也是个有血有肉,会思念故乡的,会做鱼侩的寻常人。
三人在潍水边歇息了一夜,第二日策马二百里便到了北海郡治所益阳城,益阳地处淄水之南,与临淄城隔河相对,乃是一处繁华都市,一条南阳河穿城而过,沿河商铺、食肆鳞次栉比,好不热闹,倒似一个小号的扬州。
三人凭着牛肃出具的过所公验顺利入城,正欲寻找府衙的所在,独孤湘忽然一指前面,对江朔道:「朔哥,你看哪儿……」
江朔见一是一处食肆的畜栏,用以饲喂客人的脚力牲畜,夹杂在一众驴马丛中,突兀地出现了三匹异常高大的白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