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阵眼:沃野千里。底材:息壤碎末。”
汤昭站在这块不起眼的土疙瘩前,心潮起伏。
这居然是势阵眼。
势阵,比法器的层次更高,是重现剑仙之剑势的大阵。剑势之下,四面八方形成新域,恍如改天换地,入剑势者生杀予夺尽在剑仙一念之间。
就像术器有元术器和符术器之别, 理论上势阵也可以不借助剑仙的帮助,纯凭符式和材料搭建起来。
但汤昭从没见过真正的势阵,就像他没见过活着的剑仙。所谓“天上的剑仙”,一旦到了那个层次,似乎就与凡俗是两个世界了,凡人是无法见到的。
一旦见到,虽然不一定像故事里说的那般不可直视, 但恐怕也要有大劫难。
凭空制造势阵需要多高的造诣, 汤昭根本想象不到, 那是薛闲云也不敢说能揣测。或许只有七大势力中还有这样的高人。而他们做一个势阵也要耗费许多精力,几乎不可能传到外面。而剑仙造元势阵更容易,但他本身就能一剑成势,何须再造势阵?只有极特殊的情况,比如古老势力的护山阵才会用势阵,所以势阵比法器珍稀何止百倍、千倍?
当然寻常剑客也有把自己的剑术、剑法组合起来,构成术阵、法阵的,譬如刑极的狱门阵。虽然可以叫做“阵”,但只不过是剑术、剑法的组合游戏,笼罩不过区区百丈,大不过十里,上不接天,下不覆地,影响不了环境众生, 叫“阵”也就是叫着玩。
汤昭只知道势阵和法器不同,并非单独的器物, 而是由一定数量的材料构成阵眼,数个阵眼连接出一片领域,又有阵图加载符式之力,阵势方从中而起。别说制造,就是布阵都需要一番功夫。
单独的势阵眼固然材料珍稀无比,但是一无数量,二无阵图,可说百无一用。还不如法器好用。只有达到了最少起阵的数量配合阵图才能生效。
这难得一见的势阵眼就被放在不起眼的位置上,甚至没放在最里面放置最珍贵之物的大玉盘上。这不是龙渊不识货,放在这里让汤昭捡漏,而是确实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汤昭却看上了这个阵眼。沃野千里,这是坤剑的剑势,必是坤剑造的势阵无疑,他想要一把法器拟持坤剑,在此厅里并没找到,却找到了这個。既然法器都可以拟持,更高一层的势阵眼没道理不行。哪怕只是一个单独的阵眼。
他想要拿在手里尝试一番,但是所有的材料上都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单向出入,只要拿出来就不能换了。若不能拟持就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赌了!”
汤昭难以抵挡坤剑的诱惑, 一伸手,取出了土块。
眼镜闪过一道光华,汤昭嘴角情不自禁的弯了起来,然后勉力压平。
此时他的表情可没有一向表现出来的稳重,就像凭空捡了个金元宝,好想揣起来偷偷溜走,又怕让人发现了,只好偷偷踩住,恍若无事,乃至左顾右盼起来。
紧接着,他又好笑,心想:我慌什么?谁跟我抢了?
想着,他果然真的镇定下来,再去挑其他好东西。
其他的当然就是铸剑材料,他已经收集了大半,若有合适的就要,没有的话宁缺毋滥。
好像来之前还需要查资料来着。
这个倒不必在这里选,他还有游仙枕在手,藏书楼还可借阅几个月,什么资料查不到?就是剑州也专设了藏书楼供与会年轻人借阅,何必浪费机会?纪念品当然是选实物比较好。
他一路扫过去,心中看好了两三样材料,俱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究竟怎么选择取决于自己对剑的开发计划。然后他就看到了最上面柜子里用玉盘盛的五样材料。
从装饰看,这五样是最珍贵的了。
汤昭心中暗数,七大势力除了欧冶氏没来,还有他们龙渊自己,剩下的就是五家,恐怕这是给五家准备的,毕竟按常理,五家应该排名前五,正好一人一件。
他既然先来,那么当然可以挑,不过最好也就挑一件,没有硬规定,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五件中有两件材料,两件法器,还有一个卷轴。
卷轴?
是知识吗?
知识不应该放藏书阁么?
能放在这里,那肯定很珍贵啊。
汤昭心中一好奇,就蠢蠢欲动起来,强压着动手的心,再看其他两种。
两件材料一件是一团透明的光影,看起来有点像魅影,一件是一滴水。这两样都非汤昭急需,他决心铸古剑,以自身之气铸剑,只要土质材料为剑身。自然搁在一边。
另两件法器,一把是剑,一件是护身符。汤昭不缺护身法门,在剑上扫了一眼,也否定了——龙渊的剑中,恐怕最重者就是龙牙。自己手里已经有一把龙牙了,任何剑相对的法器他只需要一把,再收录剑谱就可以了,也没必要再取一把。
法器剑虽好,可以一次只有用一把,多了不但没手拿,相互还会犯冲。他眼界又高,只想要拟持的剑,因此便弃了法器,选那个卷轴。
说到底一旦动心,其他的总有种种理由不选,这种无关大碍的事,还是从心所向了。
一旦选定,汤昭伸手拿出,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开,又发现卷轴上竟有一锁,想必是需要出去才能拿到钥匙,越发觉得选对了,不是珍贵至极的宝物,何至于这样层层加锁呢?
选过之后,汤昭又拿了另一种材料“天花葫芦藤”,便离开。
祁玉衡在后面等,见汤昭选了材料出来,伸出拇指,道:“汤兄,好眼力,一下就选中最珍贵的。”
汤昭客气几句,问道:“这卷轴是……”
祁玉衡道:“这是势阵图,那是龙祖留下的。”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钥匙,打开了伏魔记的卷轴。
汤昭惊异道:“势阵图……”
刚刚还想势阵的事,总不会是沃野千里的阵图吧?
想来不会,又有阵图,又有阵眼,如果正好配套,龙渊就是卖血也得再仿造几个阵眼,把坤剑的大阵造出来,而不是白白浪费在这里。
祁玉衡负责解释,倒不至于没了售后:“龙祖乃是我龙渊开山之祖……的老恩师。他老人家传下一个亲传弟子,七个记名弟子。亲传弟子就是北辰殿主,记名弟子就是初代七星。他老人家不但铸剑术旷古烁今,符式造诣也惊天动地。只是他留下的记载不多,龙渊只供奉了他一张背影画像,两部经典。这张卷轴是他留下了势阵图,凭此图和阵眼,就能原地起阵,须臾间席卷百里,端得神妙。”
汤昭登时觉得有些烫手,道:“既是贵门老祖所留,历经千百年,怎么能外流呢?”
祁玉衡叹道:“可说是呢?这是殿主的吩咐。我等也不知为何,不过既然是我们放的,汤兄又挑选了,那就是合理合法,绝无后患。你无需顾虑。”
汤昭点头,道:“真是什么阵呢?又需要什么阵眼?”
祁玉衡道:“这个回头你看图就知道了,图中有说,我反而不知道。只听说是几种大阵融合成的复杂势阵,数十个阵眼,可以填满起全阵,也可以填入其中几个阵眼,起小阵。你还记得迷宫城最后的传送之阵吗?”
汤昭惊道:“传送大阵?那也太……”
祁玉衡道:“小阵。对剑势阵来说,传送算什么大阵呢?只是因为应用的多,留下的阵图多罢了。大阵的阵眼珍贵,要求高,只能汤兄自己去找了。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使用。但你只要凑齐一套阵眼,便多了一张至强底牌。”
汤昭点点头,阵图已经很珍贵,就不要指望龙渊再帮着凑阵眼了。
祁玉衡又瞄了一眼那图,似有不舍之意,又看了一眼他选的其他材料,道:“汤兄,那个……可不是材料。”他指了指势阵眼息壤碎末。
汤昭笑道:“我心里有数。”
祁玉衡也不再说,他还有其他人要接待。光天区就有二十来个人,人人都要选,选完天就黑了。
汤昭既挑选完毕,先行离开,先至江神逸处,跟他聊了聊纪念品的馆藏。那些纪念品没有标签,全凭自己判断价值。江神逸可没有眼镜分辨材料,一时半会儿未必分得清品质好坏。汤昭捡着自己觉得珍贵者跟他交流一番。
接着,他回到了自己下处。
远远地,他看到自己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个篮子,篮子里放了一叠红纸。
汤昭一怔,先是奇怪,紧接着心中一紧——多事之秋,门上突然出现异物,莫非有诈?要是炸弹……毒物之类怎么办?
好在他有眼镜,扫了一眼,眼镜说那些是纸。
纸上写什么字,眼镜就管不了了。
随手拿出一张,发现是拜帖。上写“昆玉下院李琼生拜上”。
汤昭满心疑惑,这是谁?他并不认识什么李琼生啊?难道说是别的符剑师?
昆玉下院,是符剑师势力的名字么?
他的记性不错,之前查碧玺山庄和铁炉堡时扫过天地人三区,虽然不能个个记住,但也有多少个印象,不记得其中有昆玉下院啊?再说要是符剑师,同住客舍,人走来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递什么拜帖呢?
他掠过这一张,又开下一张,居然还是拜帖:“南霞宗高书景”。
又是个不认识的人。
一张接一张的看下来,发现都是些陌生名字,大部分带着门派,什么九连环宗、火鸦帮、青莲岛、素心派……
总共大几十张拜帖,一路看下来,他渐渐心中恍然,这些门派分明是武林中的门派,来投递的都是武者!
“看来是要结交我啊?”
符会上除了东道、祭酒、嘉宾和诸多符剑师之外,还有另外一群人,那就是武者。
或者说,有志成为剑客的武者。
他们来符会上,是来寻觅未来的合作符剑师的。一个武者在侠客境界时,并不太需要什么术器相助,或者只需要一两件关键时刻防身即可,多了一般人的灵感也驾驭不住。但一旦成为散人,练就罡气,灵感一定会提升,那时就需要更多的术器了。一个灵感在平均线上的散人,手中没有三五件趁手术器,难以与同境界高手抗衡。
而术器是珍宝,对普通人来说本已难得,能与自己配合相得益彰者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最好能找符剑师量身定做。可是好的符剑师已然难寻,又多繁忙,清高无比,做出一件精品都有多少人来抢,岂能给人人都定做?而那些有空的符剑师大多水平尔尔,偏偏一样眼高于顶,水平再差宁可卖不出去也不听区区一个武者使唤。
若能结识一个水平高超,义气深厚,愿意为自己随时定做术器的符剑师,那可真是受用无穷了。只是除了高门大户的嫡传子弟,大部分人都没那个福气,只能寻个好苗子,自小资助,以待将来成才能收获厚利。而若是眼光有差,投资了不成才的,多少资源花出去不免血本无归,所以要分外慎重才行。而这种符会,聚集了这么多前途无量的年轻符剑师,就是武者们捏着本钱选未来时候。
只是一般这种结交都在符会上当面进行,汤昭没想到自己还没露面,这些拜帖已经找上门来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他得了天区榜首,就足以让与会的武者争相结识。这些拜帖只是打个前站,显示礼数隆重,在他心中留个印象。到时符会才会真正见真人呢。
所有的拜帖都翻遍,汤昭看到最后一张,稍微有些奇怪。
这张帖子很单薄,格式根本算不上拜帖,也没有门派,只有一个名字。
“危色”。
这个名字……倒挺特别,给他一种锋利而危险的感觉,就像一把袖中剑。
只看名字,他第一次提起兴趣,想见见这个人。
“且先收下,到时候见面再说。”
汤昭收了拜帖,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汤昭就见床上被子微微隆起,吃了一惊,没等警戒,被子里伸出一个熟悉的脑袋,叫道:“小汤,龟爷来投奔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