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杨怀先生?”
屋子里。
听到谢老都管报出的这个名号。
原本正在研墨的老贾忽然放下了墨块,抬起头,对老苏问道:
“子容兄,杨怀先生....此人莫不是那位在元祐浑天仪象中筹算机轮刻度的韩公廉,韩文义?”
“不错,正是此人。”
老苏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话,同时解释道:
“透镜之事事关重大,因此老夫厚颜多请了几位数算大师前来帮忙,还请桐屿先生勿要见怪。”
老贾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
“子容兄,小事矣,何来怪罪之说?
恰好我与文义也有好些年不见了,正好在你府上与他一聚,还能省几贯钱蹭你顿饭,岂不美哉?”
老贾这番话说的相当坦然,看得出来,他确实不觉得老苏的做法有何不妥。
毕竟他以前也是个做过左班殿直的人物,在调任代州后也参加过几次州府组织的工程设计。
因此他很清楚。。
在一些实操项目面前,一个人的能力是相当有限的,官方也不会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店名里能带天字的商铺却并不多。
更别提在汴京这种天子脚下了,这类店铺后头最少都是个普通的皇亲国戚。
看着一脸讶异的老贾,韩公廉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桐屿先生,您有所不知,元祐七年晚辈博鞠中了七百贯钱,买了几亩地, 秋收屯了些粮。
开年又逢青唐收复,粮价暴涨,一下就阔绰了不少.......”
老贾and徐云:
“.......”
得。
又一个小谜团被破开了。
了解宋史的都知道,宋代是个赌博业非常非常发达的时期。
其中比较常见是就是掷钱和关扑, 进阶点的就是蹴鞠赛马。
再离谱一点的,就是敢赌皇帝今天宠幸哪个妃子——有些时候后台还是皇帝你敢信?
基本上除了皇位归属不敢赌外,任何东西都能成为赌博的名目。
因此,一件很神奇的事儿发生了:
北宋截止到1023年之前,每年中大奖的欧皇都会被记录下名字。
元祐七年,也就是公元1092年的时候。
汴京有个欧皇中了七百多贯钱,其登记的名字就是叫韩公廉。
因此后世的数学界有部分人坚信,这个韩公廉就是那个数学家,两者是同一个人。
毕竟韩公廉这个名字可以说相当少见,重合的概率并不大。
不过在另一部分人那儿,则以没有准确资料为理由给否了。
虽然明面上是所谓的严谨起见,但实际上嘛,徐云更偏向是来自非酋的愤怒......
视线再回归原处。
在彼此介绍完认识后,徐云又简单复述了一遍问题内容。
又过了一会儿。
几位最次也是当代一流末尾的数学家,正式开始了演算。
看看这配置吧:
贾宪、韩公廉、刘益,光记在史书上的数学家就有三个。
剩下的另外三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但从简单的交谈中也不难看出,这几人的数学涵养也相当不错。
甚至可以这样说。
在眼下这个时代,在公元1100年。
这六人就是全世界最强的数算天团!
真限定版。
其实从后世的角度来看。
徐云提出的问题其实不算很难:
这属于菲涅耳近似的一道门槛,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几何光学的一种,解法堪称多种多样。
最简单的一个,当然就是几何光学作图法。
不过简单归简单,作图法所能给出的信息也非常有限,只能给出已知焦距的透镜的成像性质。
它没法把焦距和透镜本身的性质联系起来,属于数学上最简单的方式。
更进一步,则可以使用几何光学的基本原理,也就是费马原理。
利用费马原理,可以给出几何光学近似情况下透镜形状和材质对成像的影响,数学上比前一个麻烦一些。
第三阶段就是惠更斯-菲涅尔原理,也就是光的标量波衍射理论。
用这个理论分析成像问题,还能够给出更多的信息——比如透镜孔径的影响等等,这也是为什么天文望远镜口径越大越好的原因。
更严格一点的自然就是麦克斯韦方程组了,求解给定边界条件下的波动方程。
但最后这种方法实在太麻烦了。
举个最直观的例子:
后 后世大学阶梯教室的黑板都见过吧?
如果用第四种方法,最少需要六块这种黑板——而且还不一定能算出解析解。
所以除非前面的近似理论不适用,否则一般没人这么干。
也正因如此,徐云准备走的是第三种思路。
虽然第二种方式在理论数学上复杂很多,算一个透镜要做两次二重积分。
但一来它的现实效果最好,在理论体系严重滞后的情况下,现实效果的重要性无需多言。
二来便是.....
老贾,他可是杨辉三角的真正发明人。
杨辉三角是解积分最契合一古老工具之一,因此想让老贾踏出那一步,理论上其实是有不少实操性的。
当然了。
这里的踏出一步并不是指发明微积分,而是一种思路上的暂时性应用。
毕竟单靠一个杨辉三角是没法鼓捣出来微积分的,需要一定的数学积累才有——更关键的是,这种数学积累指的还不是个人积累,而是整个数学界的积累。
视线再回归原处。
在骤然发现了一个新领域后,老贾和韩公廉等人表现出了相当浓郁的兴致。
毕竟这年头,这种团队公关的情况太少见了。
只见几人或在讨论思路,或直接上手进行了数据测量。
比如刘益的手里,此时便出现了一个很原始的工具:
曲尺。
说道曲尺,就不得不先说另一个概念了:
角度。
华夏古人在其漫长的科技实践中,其实很早形成了抽象角度概念——这里的早字,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四千年前。
但遗憾的是。
他们并没有以此为发展,建立相应的角度精确计量——注意,是精确计量。
这种情况要持续到到明朝,传教士利玛窦带来的角度概念,方才打破了这种局面:
他和徐光启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给出了角的一般定义,描述了角的分类及各种情况、角的表示方法,以及如何对角与角进行比较。
而在此之前。
华夏一般只有两种粗略的角度计量方式。
第一种非常简单,就是只按钝角和锐角划分,用到的字是倨和勾。
倨表示钝,勾表示锐。
倨勾中矩,就是直角。
而第二种就比较复杂了。
它和测量方位有些类似:
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十二个地支,加上了十千中的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和八卦中的乾、坤、艮、巽组成二十四个特定名称,用以表示角度。
也就是说每个名称大概是十五度左右。
不过很奇怪...甚至可以说至今都算是个未解之谜的是......
古代的华夏先贤,其实是知道360这个概念的:
先民在进行天文观测时,所采用的分天体圆周为365+1/4度的分度体系,这其实已经无限的接近于360度方法了。
奈何遗憾的是。
在天文之外的其他测量角度的场合,先民们压根不使用这一体系。
因此。
这种分度方法对华夏角度计量的建立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所以在一些营销号嘴里你会看到什么“华夏其实才是第一个定义360度的民族”的说法,其中用到的就是天体分度体系——很遗憾,后面半句话没问题,但整句话是错误的。
或者举个现代点的例子,应该就更能明白怪在哪里了:
这大概就有些类似21世纪,有个科学家正确的解析了高维空间的概念,但他不把这个概念用到科研上,而是拿来做成了小说和电影某类基础设定,偏偏这套设定还被很多电影沿用了,所以几乎地球上的每个人都听过这种设定。
但在科研界,所有人仿佛都忽视了这个设定一般,只去钻研各种低效率的判断。
这确实一种很奇怪的情况:
因为天体圆周也是通过列圆方式确定的,以先民们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这回事才对。
因此在后世的一些民科圈里,有些人就提出了一些神神叨叨的猜想。
比如说古代先民的认知被屏蔽啦、有关角度的碎片被抽走了等等。
甚至还有因此鼓吹256度说的,相当奇葩。
话题再回归原处。
无论先民们采用的是哪种分角方式,在分好角度后,都必然要进行另一个步骤:
测量。
也正因如此,曲尺便出现了。
这是一种一边长一边短的直角尺,也有较为特殊的圆弧曲尺。
在一些地方,这玩意儿也称角尺,俗称拐尺。
只见此时此刻。
刘益正拿着曲尺,测量着透镜的角度:
“丑角中刻....午角下刻....亥角上刻....寅角上刻....”
上刻下刻中刻。
这应该是刘益自己想出的一种分类,相对于24分角又进行了一次精细化。
但纵使如此。
也不过是达到了72分的精度而已,离360分足足差了五倍。
而要校精这五倍的差值,有且只有一种方法:
通过不断调整透镜角度,收集大量的对应信息,从中一步步的筛出最精准的答案。
徐云见状,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
要知道。
这可是整个过程中最基础的一个环节。
后世只需要三到五个测绘数据就能锁定的某个区间,老贾可能需要一百多组。
毕竟这有个开方过程呢,等于计算量一下提高了很多倍。
随后徐云张了张口,想要将角度的概念告诉刘益和老贾他们。
但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按照他的本意,这次的凸透镜推导,自己真不能参与太多.....
如果告诉了老贾角度概念。
那么入射角和出射角呢?
束腰半径呢?
屏函数采样呢?
傅里叶变换呢?
这些可都是连着的概念。
别看徐云说出来就几个字,但为了突破这些壁垒,先贤们(无论中外)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因此无论如何,这个口子都绝不能开。
就像女装一样,开口子只会有零次和无数次。
要知道,徐云在这个世界可以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前后只有一年多。
诚然。
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搞出一些大新闻,震撼震撼这些古代人。
但若是只一位的灌输成品知识,而不去告知更深层次的根由、不去建立一个具备自我思考反馈的体系。
那么所有的一切在徐云离开后,都只会成为只知表而不知里的‘黑科技’。
这种无根之萍的下场,在后世华夏金元足球中体现的堪称淋漓尽致:
在资本涌入时,资本引进知名外援,将留洋或者有望留洋的球星留在国内。
透支他们的青春,不去培养新人,联赛一时无两,亚冠甚至世俱杯都取得过不错的成绩。
但当金元退去。
一切就都被打回了原形,甚至要比之前更糟糕。
现在的国足球迷已经可以期待输缅甸了。
徐云担心的就是这种事情: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情况。
因此徐云宁愿自己的脚步慢点,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少点。
也希望能够为他们开垦出一片有活力的土壤。
而开垦土地的第一步。
便落在了老贾、韩公廉以及刘益等人的身上。
想到这儿。
徐云不由深吸口气,对徐云道:
“老爷,咱们出去说话吧。”
............
注:
6k大章,求月票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