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不可理喻。
他不是没见过那种为色念侵蚀到骨子里的人,最符合这种特征的就是形形色色的虫族;有些即便面临生死存亡的大事,还会坚持进行繁衍的进程。
但……将军对这种人所用的措辞是“生物”,无比对人类血脉抱有憧憬的他已经渐渐走上了种族主义的路子。
他从来不曾想象身为纯血人类的左吴,居然也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啊,我明白了!”将军彷佛抓住了什么最后的救命稻草:“您是在生气我对您动用了天神裁决,所以要这样侮辱我, 只是侮辱而已,对吗?”
“对吗?”
“对吗!”
声音自气与固中夹杂嘶出,将军几乎快维持不住那卑微的姿态。
左吴却摊手,显得很无辜:“我说的是事实,而且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昔日帝联蒸蒸日上可不是因为纯血人类毫无瑕疵的带领,而是因为人类和某个存在做了一场交易。”
“生命之织褛,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将军犹疑, 缓缓摇头,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些军旅生涯中见识过的遗迹和古籍,摇头的动作半途僵住。
左吴继续:“咱们来猜猜,为什么纯血人类已经消失,但你这样带着人类血脉的人数量却仍然可观?”
“我猜,这大概就是交易的代价;纯血人类被赋予好运以及力量的同时,也让银河系中的任何异族都能对他们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至少左吴自己是这样的,他也不在意这种喜好究竟是先天还是后天。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纯血人类会无比厌恶同族,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甚至……对自己的双亲或者孩子也是这样,将军,你知道的皇室秘闻应该比我多, 有没有类似的迹象?”
“而且,你也说过只有自然生育的纯血才会继承那种波动;如果借助科技手段,女性会流产,使用机械也会产生种种奇怪的变异,对吧?”
全是猜想,但左吴越想越有道理:
“所以,纯血人类会更更偏向与和异族通婚,血脉才会被渐渐稀释。如果我的第二个猜想也成立,那为了延续纯粹的血脉而去触碰同族,或许成了一件需要莫大毅力才能完成的事。”
左吴砸吧了下嘴,回忆起那位代号为“殉道”的前任指挥的画像。可惜只是画像而已,自己对那样貌没什么多的想法,无法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银河当中也有许多与纯血人类无比相似的人,比如白艾斯就是;光凭样貌来辨别,那纯度也太低了。
将军愣愣,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知道的皇室秘闻比左吴多得多,眼前男人的猜想每条都有相符的佐证。
“你究竟想说什么?”将军开口,甚至忘了加上敬语。
左吴耸肩:
“首先,我想说我的血脉并不高贵,只是和某位存在做了交易而已。你如果有志气,尽可以把‘生命之织褛’当做仇敌, 说不定你有一天就会是超过出纯血人类的又一个起始, ”
“以及, 我无法对你的所谓荣耀作出判断,无法肯定你,同样无法否定你,”
他看着将军,眼睛虽然温和,却没有露出一丝光:
“我能理解你所重视的荣耀,但只是理解而已。要让我有什么想法,什么评价,可真是为难我了,硬要说的话……”
“我只是对又见识了一种新的生命形式而欢欣鼓舞。”
将军彻底愣住。
维持许久,彷佛受难者的姿势也终于崩塌,低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左吴咂舌,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那个,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我来骗骗你也是可以的。”
“哈,对,没错,没错,你一定是在骗我……”
彷佛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将军双手几乎要抠破自己的潜水服:“对,我还有天神裁决,我要用天神裁决让你永远不能骗我……”
彷佛被小丑所驱动一样。
万里之外,那如水晶般虚幻晶莹的巨构闪烁出了转瞬即逝的绚烂光辉。
左吴的瞳孔缩了一瞬,之前说已经完全了解天神裁决的攻击方式其实带着些逞强,只有四五分把握。
但从今之后,天上那威严的巨构对自己来说只会是个漂亮的客厅灯。
“……现在呢?您能告诉我真相了吗?”将军的声音露着点点期冀。
左吴的摊手更加无辜:“很遗憾,现在我连安慰一下你都做不到了。”
咔嚓。
彷佛有什么东西绷断得彻底。
将军看着自己的双手,其上为了剥离气态而自残出的累累伤口像一只只咧着的嘴,在发出着刺耳的嘲弄声。
他了解的机要文件远比左吴多。
什么纯血人类永远正确?眼前就有一个自己无本该比鄙视的人身怀这样的血脉。
难怪皇室秘闻中,总是出现夫妻反目,父子相残的事件;原来不是因为探索不同的道路,就是单纯的互相厌恶而已。
帝联的强大更是因为自己被自己最为唾弃,类似神明的东西所垂青。
原来自己的生命本就毫无荣耀可言。
双亲中身为人类的那位多半也只是单纯被诅咒,无可压抑的对异族发情。
哪怕对方是兵戎相见,彼此间有血海深仇的敌人,就是……管不住而已。
绝对,绝对不会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了吧。
将军捏紧潜水服的双手缓缓松开。
以前他只是厌恶其中的一半。
现在。
将军却只能低低感叹:“真是令人作呕,我的全部都是。”
左吴缓缓站起:“所以,你现在还需要我的裁决吗?没事我就先去上面……啊。”
他的视界捕捉到有两个熟悉至极的身影在快速接近,冲她们招招手,心中一阵悸动。
天神裁决只是让自己做“皇帝”,为什么不能当个四处云游对一切事务都撒手不管的浪荡昏君?
将军也是站起。
他没再拉起曾经用于遮掩耻辱的潜水服,肩膀于星空下袒露:“当然,我需要。”
“我需要你裁决我死亡。”
将军昂头,露出一抹很快被扭曲的笑。
自己可悲的生命早该迎来终点。
国仇家恨?自己配得上去爱去恨为真正神灵眷顾的国家?
血脉荣耀?小丑一样,有什么荣耀。
只是……自己追求那些东西追求了这么久,已经回不了头了。
还是该有始有终。
左吴抓抓头发:“我不是说了吗?我对从未见过的新奇生命施很喜欢的,你最近也算照顾我,可不想杀你。”
将军摇头:“你会的。”
“因为,我可是一直在追杀你那臭虫女儿,哪怕是现在也没放弃呢。”
然后。
将军忽然双脚离地。
是他被左吴勐地掐住脖子,于星空下高高举起,神经与血管被压迫的感觉喷涌,身体表层的气体狂乱横流。
但将军的笑容愈发扭曲而灿烂,像已经接近追求了太久的解脱。
转播造物纷纷移来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