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女士,请在这里签字。”
冬雪纷飞,透过破旧的窗沿冻得人手指冰凉,正在说话的福利院院长或许正值更年期,语气之间多少有些躁动的意味,只是那张刚塞进口袋、还没捂热的东京第一银行的支票,让她的言语不敢对面前那个将马尾侧放在高耸胸脯的女人不敬。
“这里么?”女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跪坐在木席上的长腿在腰肢的缓压下勾勒出富士山那样优美的曲线,她的手指细长清丽,肤色宛如怒放樱花最深处的澄澈。
应该是某个家族的名门大小姐,只是这年龄已经超过了大小姐的范畴,若是放在前世那个时代,妥妥没人要的大龄剩女了。
羽弦稚生咬着棒棒糖,思考着。
“是左边哦,宫本女士,右边是给这位小朋友签的哦。”院长提醒道。
这女人有点一脸不聪明的样子,拿起笔来的样子倒是英姿飒爽,活脱脱的武士拔刀的样子,倒是无愧宫本之姓。
“好了。”女人在合同上签好自己的姓名:宫本雪子。
然后她挽起马尾长发,将几缕挑出来的刘海拨到耳后,像是一场对叛军们发动的突然袭击,接着她冲着羽弦稚生招了招手,说道:“该你了,小孩子。”
谁是小孩子啊?自以为是的大人。
不过这样想的话,倒是真的显得我很孩子气啊,人果然没办法超越身体的极限啊,既然如此,我就......算了,我还是继续当人好了。
羽弦稚生在心里吐槽道,身体却老老实实地动了起来。
说实话,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三年了,福利院的菜饼真不是给人吃的东西,连粥都稀得要死,唯一给人的希望就是年祭时能够吃到的油炸肉丸。
还有来给孤儿院送东西的阿姨们。
无论是油炸肉丸还是棒棒糖,羽弦稚生总能多比别人获得的要多,这大概就是长相俊美的好处,若不是院长心知那群阿姨们的贪婪而定下的超高的收养价,羽弦稚生大概早三年前就能从这个福利院被接走。
没想到真有人愿意付那一百万日元。
而且是在这个时代的百姓最穷困的时期。
想想真是有些恐怖。
羽弦稚生有些惶恐地拿起带有余温的纸笔,在合同的右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另外看了一眼女人的名字——宫本雪子。
宫本雪子,羽弦稚生,这两个名字一左一右,字迹同样的歪斜可爱,若不是考虑到这其中几乎二十年的年龄差距,一看之下还倒真是有些夫妻对拜的宿命意味。
羽弦稚生签字的时候,宫本雪子就这样安静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窗外冬雪纷纷,日影黯淡流淌,小男孩的黑发与黑瞳倒映着冷寂与孤独,似乎隐约泛出泪花来。
这一瞬间宫本雪子很想将他搂紧怀里,抱紧他,告诉他,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孤身一人,而自己也将不再是孤身一人。
但她没有这样做。
因为羽弦稚生身上的味道,太难闻。
她其实真的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小孩子真的是烦透了。
以前爷爷家的那几个小姑娘每逢暑假都会丢到她这里来,让她连个懒觉都睡不成,气得把她们的裙子脱下,隔着内衣挨个用板子抽了一顿,从此那帮小女孩再也不敢来了。
宫本雪子伸出手,本想着摸摸这个孩子的脑袋,却因为嫌弃而停了下来,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慢慢长大吧。”
“宫本女士,这您尽管放心,羽弦稚生真的是个好孩子啊。”院长望着羽弦稚生说道,“每次外界来看待这群孤......咳,可怜孩子们,他都是第一个笑的,而且他们也在正常的接收义务教育,羽弦稚生在班级里考到了前二十名呢!”
前二十名?这也算好成绩?脑子一定不太聪明吧。
若是以前宫本雪子大概会直接笑出声来,拿着新买来的鸟骨折扇,跟自己的朋友们一起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但毕竟和以前不同了。
宫本家族的势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很快消失。
“稚生。”院长忽然叫道,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肉脯,递到了羽弦稚生的手里,笑道,“你先去和同伴们玩一玩,我跟你的母亲说些事情。”
母亲?我不承认。
羽弦稚生没有任何防备的摇了摇头。
旋即心中猛然一跳。
这份合同只有一份,如果这个叫做宫本雪子的女人想反悔只需要把合同撕掉就可以了,他担心自己的这个动作会让她受到伤害,即便他的心里一百万个不愿意承认她是自己的母亲。
羽弦稚生在一秒钟内反应过来,继续摇着头,用稚嫩的嗓音叫道:“母亲?可是阿姨这么漂亮年轻,应该叫做大姐姐才对呀。”
宫本雪子眨了眨眼,扭过头去笑了起来。
院长眼眸一亮,点头:“这孩子嘴就是甜,对对对,是我说错了,叫大姐姐也完全没有问题的,我刚才说的只是法律意义上的。”
宫本雪子道:“他还不懂法律。”
“毕竟开学才读五年级嘛。”院长道。
羽弦稚生抱着猪肉脯走回了自己卧室,将肉脯小心翼翼地舔了几口之后,他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裹,也没有什么可带的,只有几本书还有一根鱼竿。
羽弦稚生将印着《资本论》《复国之路》的书籍丢到床底下,将鱼竿收起塞进破旧的印着铁甲小宝的书包里。
黑白电视机上正播放着《无家可归的小孩》的第一集,这是NTV制作的连续剧,看着相泽铃一步步去掌控金钱,在大人们的眼中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不可不谓是快事一桩。
只是不如钓鱼。
挣钱应该是大人们要做的事情。
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享受童年才对嘛!NTV的混蛋们!
羽弦稚生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等待着院长叫他出去,而那些大人们要谈的东西,他不用听也知道有多么的肮脏。
......
院长将一杯泡好的热茶递到了宫本雪子的手里,笑眯眯道:“宫本女士,是这样的,购买孩子是院中的规定,越是好的孩子价格也就越贵,这一点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希望您带走孩子后,不要对外界说出这些事情,钱的话,我们会用来给孩子们买......”
宫本雪子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这些我都清楚。”
院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捧着热茶,手指不停地来回搅动,犹豫了片刻,继续道:“然后的话,我想问问您需要孩子的意图。”
“我很孤独,无法生育,需要一个孩子来照顾我的晚年。”宫本雪子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
“请问您有丈夫么?”院长问道。
宫本雪子摇了摇头:“目前,没有。”
“相好的男人呢?”
“也没有。”
“那请问您如何知道自己无法生育呢?”院长故作惊奇的样子。
“与其说无法生育,倒不如说我不喜欢男人。”宫本雪子望着窗外的大雪,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来,“以前我觉得这个世界灿烂无比,如今觉得是无色的,所以从今往后我想成为一个无色的人,什么都不思考,对我而言或许是最好的。”
真是让人听不懂的垃圾哲学话,院长心里想。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笑容:“宫本女士果然与众不同,那么我也就坦白直言了,不知您是否知道,五年前的掘本樱子案。”
“我知道。”宫本雪子点头。
五年前曾经震惊东京西部地区的特大号重案,一个年老的男人分别从五家福利院里买出五个小女孩,对她们施虐来满足自己的兽欲,当时仅有掘本樱子这个女孩用自己的机智逃了出来,用最后一丝气力爬到了警视厅。
院长脸上的笑容消失,寒冷的冬意在这一瞬间像是得到了天荒地穷的凝固,并且在血液中无限地冻结延伸。
“那么我想做个备案,宫本雪子女士的话,对这种小男孩,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