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刘桂圆并没有急着去镇上,因为她连续两天走了远路,小腿酸痛的厉害,右脚跟那里,还磨了一个血印子,只好先在家里歇着。
等吃过了早饭,刘红枣和刘花生姐俩照例去东湖大猪草,只是这回,她俩除了打猪草,还有一个捞田螺和河蚌的活计。
昨晚三姐妹睡在一头说小话,约定好三个人只要一有空就到河里捞田螺和河蚌,就算一时不送到镇上,田螺可以放在水里养着,河蚌晒干了磨成粉。
刘桂圆一只脚趿着鞋子,半拖着地从刘金娣家回来,手里还端着一海碗的鲜牛奶,现在小牛犊大了,越来越能吃奶,估计再借了十来天,就不用借了。
刘桂圆一边煮着鲜牛奶,一边心里想着,等以后手里有钱了,她也可以养一头牛,最好是母牛,平时可以下地干活,等母牛怀孕了,她家就可以天天喝牛奶,偶尔还能做些奶制品换换口味。等有事去镇上,不用艰辛不行,还可以坐牛车。
“娘,牛奶煮好了,等凉一点你喂莲子喝。”刘桂圆端着滚烫的牛奶,小心端进里屋。
张氏在给莲子换尿布,小孩子吃的多拉的也多,一天能换两三条,不过喝了这些天的牛奶,莲子眼看着胖了起来,哭声也更有劲了。
张氏换好尿布,将莲子放好,外头放一床小被子挡着,然后拉着刘桂圆来到了堂屋,说:“桂圆,娘知道你主意大,可是你姐招赘的事,你爹不会改变心意的,除非……”
“除非什么?”刘桂圆眼一亮。
“唉,除非咱家家底子厚,你娘我能快些生个男娃,这样或许你爹就能让你大姐嫁出去。”
“娘,大姐的事你再想想,反正她还小,凡事不用那么急,我先去东湖捞田螺了,尿布放着等我回来洗。”
刘桂圆不想再听张氏劝她的话,借口捞田螺一溜烟跑了,留下张氏一个人在屋里摇头。
走到东湖的小路上,到处都是村人耕种的田地,有翠绿的西瓜地,套着一拢拢玉蜀黍;有长到碗口那么大的花生地,套着一排排芝麻;还有刚开始泛黄的小麦地,用手一摸,麦芒软软的,摸着有些扎手。
刘桂圆边走边捋了一颗麦穗,用手搓一搓,就是一把带着麦壳的麦粒,她扯起褂子一角,使劲揉搓麦粒,然后就得到一把脱了壳的麦粒。
这时的麦粒才刚熟,吃在嘴里嫩嫩的,带着谷物天然的水气,等过个三五天,再晒上几个毒日头,村人就可以陆续收麦子了。到时候割麦子、拾麦穗、晒麦、打场,家家户户都要忙,就连小孩也不例外。
东湖这边除了田地就是长满杂草的荒地,刘桂圆猜测,这些荒地一开始并不是荒地,但是因为地势太洼,村人怕下雨发水淹到庄稼只能弃种,倒是便宜了这些杂草,长得那叫个旺。
稍微拐了几个地,刘桂圆找到在花石河边打猪草的姐俩,不到一会儿功夫,她们已经薅了大把的猪草,还折了一把酸筒杆,外形有点像甘蔗,但是吃起来没有渣,只有酸酸甜甜的汁水,类似野梅子。
“现在还能找到酸筒杆?”刘桂圆欣喜的拿起一个略细的,放在嘴里咂巴起来,有点老了,但还能尝到味,真酸!
“你二姐在河边洼地旁折的,就这些还能吃,其他的都吃不动了。”刘红枣铲下一丛肥肥的山莴苣,打算带回去加菜。
刘桂圆边吃边帮着薅草,等薅满了两粪箕时间比以往要早,她就提议到花石河边看看,捞捞田螺摸摸能鱼的。平时她不敢下河,个头太小到河里容易滑倒,今天正好大姐二姐都在,她就可以放心下河。
三姐妹将两个粪箕并在一起,两把铁铲子藏在猪草里头,然后跟着刘桂圆来到了花石河水浅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大大的空地,长满了青翠的水草。
刘桂圆卷起裤腿,率先下到水里,河水清清的,仔细看能看到淤泥里冒出的气泡,她直接弯腰朝里头一摸,嘿,还真有东西,是只大麻虾,刚脱过壳。
刘红枣和刘花生姐俩也不含糊,卷起裤腿和袖子,麻利的找了地点,各自下水摸东西去了。下河摸鱼这种事,她俩以前没少干,动作比刘桂圆还要麻利。
刘红枣下脚的地方,水深刚好不道膝盖,她两只手作捧水状,伸手入水,指尖扣着水底,手掌贴着河面,慢慢在水里摸索感应着,突然手里感觉有东西,往下一按一抓,竟是一条巴掌大的草鱼!
刘桂圆一看她大姐逆着水流摸鱼,就知道她是个摸鱼的行家,再转头看她二姐,那摸鱼的手法就有些粗暴了。
刘花生找到一处比较窄的地方,直接伸手在水里搅和,清澈的水很快浑浊了起来,她就睁大眼睛耐心等,等鱼憋不住了上来呼吸,就两手一抓,猎物到手!
“呀,是条黄鳝!”刘花生惊呼一声,双手使劲抓紧,黄鳝滑不溜秋的,在她手里死命挣扎,想要逃走。
刘花生可不管这些,她快步走到岸上,将黄鳝的头往地上使劲一摔,不到三两下,黄鳝就嚣张不起来了,但尾巴还不时乱动几下。
“桂圆,帮我装在篮子里,仔细叫它跑了。”刘花生越战越勇,继续下到水里,如法炮制。
刘桂圆正好右脚跟泡了水不舒服,连忙哎了一声上了岸,待看到灰黑细长的身子,黄色的斑纹,跟蛇一样,没来由的恶心。
“二姐,这是黄鳝吗?长得和蛇好像,真丑!”她这人特爱吃黄鳝,可是见不得活的黄鳝,不然就容易联想到蛇,最后怎么也吃不下去饭。
“你别说那个字,再说我就不逮了!”刘花生也怕蛇啊,但是她想再逮条大的回家,赶紧命令刘桂圆闭嘴。
三姐妹在河边玩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拾东西往回走,等走到村子中间,刘红枣和刘花生将提前留好的野菜递给刘桂圆,两人先去三叔家送猪草了。
刘桂圆不耐烦等她们,拎着一篮子战利品飞快往家跑,完全忘记了脚底板的疼痛。
这要是以前,她走了一天的路,最短都要歇上两三天,可能现在成了农家女,她从心理上就不打算娇惯自己,所以比较能忍疼。
到了家门口,还没进到篱笆里,刘桂圆就听到一阵笑声,一老一年轻两种笑声交织在一起,年轻的那个,她一听就知道是张氏。
怎么她娘张氏还有这么开心的时刻?刘桂圆边想边进了屋,嘴里嚷道:“娘,我回来了,我和大姐二姐在河里逮了好些鱼,还有黄鳝。”
“这是谁个回来了?红枣还是花生?”随着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个精瘦的小脚老太太走了出来。
刘桂圆不认识这人,不过看着年纪和刘姚氏差不多,当下心里有了猜测,果然,跟在后头的张氏笑着说:“这是你姥娘,桂圆,快叫人。”
“姥娘好,我是小桂圆。你咋来了?”刘桂圆放下篮子,走到老太太跟前,好奇的打量着她。
老人家一身灰布衣裳,微微弓着身子站着,灰白的头发盘成髻,用一根木梳固定,稀疏的眉毛,略塌了的眼皮,黄褐色的眼珠,正慈祥且喜悦的望着她。
“这就是桂圆?好,真好,长这么大了,会叫人会干活了,好,好!”
罗姥娘亲眼见到不傻的刘桂圆,喜的不住拍手,原先听村人讲了一句,她还以为是别人唬她,拉着那人就问,这才知道自家女儿生了,都没送个信儿。
“娘,你刚到,快坐下歇歇脚,桂圆,快去给你姥娘倒水喝。”
张氏方才哄睡了莲子,一时无事就下炕活动身子,她这回生产身上的恶露总不走,断断续续的快有二十来天了,张氏就有些担心,不知道是月子里总哭还是别的毛病。
她在堂屋走了两圈,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老人家,胳膊上挎着竹篮,手里提着一包东西,那不是她亲娘罗桂英吗?她都没通知娘家她咋知道的?
“我又不累,歇什么,快,带我去看看小外孙女,我看看长得俊不俊。”
罗姥娘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里屋,待看到小被子里睡得正香的小女娃,不由得笑了,说:“瘦是瘦了点,不过脸色红润,应该好养活。”
说完这话,罗姥娘低着头伸进衣襟里摸索,然后掏出一个白色帕子,一层层打开,里面露出一把小巧的银锁,轻轻放在莲子的胸口,说:“这是姥娘送你的长命锁,你戴上以后保证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娘,你从哪弄的银锁?这得花多少钱?”张氏知道娘家情况,老娘手里头钱紧,平时就靠卖几个鸡蛋换钱,就那还得花在几个孙子身上,哪有闲钱打银锁。
“你莫管,这是我给我外孙女的满月礼,对了,叫什么名?可是还按红枣她们几个叫?”罗姥娘笑着问。
“嗯,叫莲子,本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就盼着是个小子,没想到还是闺女。”张氏低垂着眼,轻轻叹了口气。
罗姥娘轻拍了她一下,佯怒道:“不要在孩子面前讲这个,叫她们几个听了伤心。”随即又叫张氏上炕躺好,月子里还是少走动微妙,万一见了风也是不好。
“姥娘,我给你倒了水来。”刘桂圆方才在外头烧了半瓢热水,撒了一撮沙糖在里头,搅匀以后,倒在两只碗里来回倒腾,等热水不烫嘴了,赶忙端了进来。
罗姥娘走了这么久的路,正好渴了,接过来放到嘴边,入口一尝,竟然是宣甜的沙糖水,随即咕嘟咕嘟两大口喝尽,笑着说:“真甜,小桂圆真孝顺,知道疼姥娘。”
张氏知道她娘方才喝的是沙糖水,便有些自豪的对她娘说:“桂圆如今伶俐的很,家里的沙糖、牛奶都是她弄的,没事还到镇上卖田螺,可能干了,那两个大的更不用说,家里家外的活就没让我操心过……”
罗姥娘乐得听闺女絮叨,不一时,刘红枣和刘花生背着粪箕也到家了,她俩对姥娘的感情更深,一见到姥娘来,争着依偎到她怀里说话。
刘桂圆见状,忙到外头准备饭菜,姥娘来了,她们可得做点好的孝敬她,赶巧刚才在花石河逮了黄鳝和草鱼,中午可以烧个红烧鱼,再清炖一道黄鳝,这样张氏也能吃。
“幸好昨晚的猪肉没全吃。”刘红枣毕竟大些,和姥娘说过话就出来做事了,她手里提着小半块腌了盐的猪肉,中午正好收拾吃了。
“还是俺娘会算,知道姥娘今天要来,特意给她留的。”刘桂圆笑嘻嘻的说着,昨晚她要将一斤猪肉全烧了吃,张氏死活不让,说这一斤肉可以搁盐腌着,隔三差五放一块,能吃两三个月。
饭菜做到一半,刘崇山闻到饭香哼着小曲儿回来了,这些日子他要么在村里胡跑找人拉呱,要么就是到地里头看看麦子熟的咋样,反正就是不干正事。
用他的话讲,现在不到麦收,他还能闲几天,等收麦子的时候就不得闲了。但是在刘桂圆的眼里,刘崇山这个做派,倒是有点想朝农家懒汉的方向发展,这可不妙啊,她得找个时间敲打敲打,不叫他太安逸。
“爹,俺姥娘来了,搁屋里和娘说话来。”低头烧火的刘花生看到她爹回来,连忙甜甜的喊了一声,提醒他家里来人了。
刘崇山嗯了一声进了屋,朝罗姥娘喊了一声“俺娘来了”,其余就不怎么说话了,只有罗姥娘找他说话,他才适时的接话说两句。
本村人都这样,女婿见了丈母娘并不很亲,就是客气的喊人招呼坐,再就是陪着说两句话,基本就结束了。倒不是刘崇山对丈母娘有什么意见,而是民俗如此,家家户户都一样。
主食蒸的是杂面包子,用豆面、白面和玉蜀黍面掺在一起和的面,白里透黄蒸出来特别好看。刘桂圆这才知道,古代的包子是没有馅的,就是纯面做的,一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因为加了粗粮,吃起来特别实在,管饿。
总共炒了四样菜,一道红烧鱼、一道清炖黄鳝、一道猪肉配野菜,还有一道咸菜炒田螺肉,配上宣腾的大包子,一家人都吃得欢实。
饭后,刘崇山和丈母娘说了几句话,借口到地里拔草去了,家里只剩下张氏和罗姥娘在里屋说着话,刘红枣和刘花生在外面洗碗、扫地,还有刘桂圆,正捏着鼻子蹲在篱笆边洗尿布。
里屋,罗姥娘有些心疼今日的饭菜,一个劲儿埋怨张氏不会过日子,过一会儿又夸赞桂圆伶俐能干,感叹张氏那几年没白吃那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