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醉月楼到烟雨楼总共有一千八百余步,一个时辰不是很长,却也不短,至少足够从醉月楼走到烟雨楼,所以申小甲和老曲走的不是很急,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
一百五十步之后,巷中风声止,犬吠止,蝉鸣止,申小甲和老曲的脚步亦是停止。
因为正前方数十步之外站着一个人,一个拄着一把银色长剑的蓝衣青年。
这个人出现得很突兀,所以连老曲不禁都愣了一下,脸上却是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用手指了指蓝衣青年,对身旁的申小甲解释道,“他叫慕十三,顾名思义,他排在天字杀手榜第一十三,那把剑叫断水,以之断水,开即不合,据说是春秋时越王勾践铸造的第二把剑,也不知是真是假。”
申小甲举起手中的火刀,歪着脑袋道,“他为什么要挡在路中间,我能砍死他吗?”
“在天下剑客里,他算得上前五的高手,你要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曾八,便可以砍死他……”老曲再次举步前行,抿了抿嘴唇道,“至于说他为什么会拦在路中间,我猜想是和曾八他们出现在月城一样。”
慕十三抬头看向老曲,冷冷道,“曲九哥,好久不见……十三在此恭候多时,想用手中剑试试你怀中的刀,看一看天字榜前十的风景……”
申小甲亦步亦趋地跟在老曲身后,低声道,“好像是冲着你来的……要打吗?”
“不打!”老曲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慕十三,淡淡道,“想看前十的风景不一定要和我打,其他人也可以,比方说曾八……”
在最后一个八字落下时,一身蓑衣的曾八扛着黑色竹竿出现在街道右侧的屋顶上,冷眼看向慕十三道,“听说你的剑很值钱,等你死了,我会好好珍藏你的剑。”
慕十三任由申小甲和老曲从身旁路过,目不斜视地看向曾八,嘴角上扬道,“待你死后,你的剑也是我的剑……八哥,今天也没下雨,为什么你还穿着那件破蓑衣呢?”
曾八顺手一抽,拔出藏在黑色竹竿内的霜江剑,右脚一蹬,裂开几片青瓦,荡下屋顶,挥剑朝着慕十三直刺而去,“因为等下会有一场血雨,我这叫未雨绸缪……霜降!”
话音一落,霜江剑剑身白光一闪,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寒气,向四周迅速蔓延,似要将街道都冰封起来一般。
慕十三哈出一口白雾,眸中更添几分兴奋的神色,右手一抬一放,将断水的剑鞘插入地面,反手握着剑柄,身子一腾,飞跃向曾八的瞬间抽出断水剑,低喝一声,“来得好!请八哥试试我最近新悟出的第十四剑,裂云!”
叮!一阵剑与剑的争锋清鸣在飞雪巷内响起。
申小甲回头望了一眼后方的那两把剑,好奇道,“你说他们俩谁更胜一筹?”
“说不好,以前是曾八,但现在慕十三多了一剑,胜负便在五五之间……”老曲忽地又停了下来,砸吧一下嘴巴道,“今晚还真是热闹,就连常年在边关挣赏金的打猎人也跑来凑热闹……”
申小甲循着老曲的目光看去,只见街道前方从左右两侧各走出一名手拿双叉的黑衣人,二人竟是容貌完全相同,连走路的姿态神情也一模一样。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分身术,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老曲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申小甲,解释道,“左边那个叫伍六,右边那个叫伍七,他们就是天字杀手榜的第五、第六、第七位,因为干的是边关刺客的脏活,所以大家又管他们叫刺客五六七。”
“这都可以?”申小甲登时一愣,瘪着嘴道,“两个人占了三个人的排名位置不会被人打死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世上只要你的拳头够硬,你就有道理……”老曲一脸淡定道,“第一个排名第五的被他们杀了,从此之后便在没有排名第五的杀手,但凡有一丁点想法的都活不到第二天……当然了,我是例外,不是怕,而是不想,第九这个数字很好,没必要再往前挪一挪。”
伍六和伍七在街道中央一左一右站定,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对着老曲躬身行了一个礼,随后身形一闪,消失在街道两侧阴影里,像是躲在暗林里的猎人,随时准备对猎物发出致命一击。
申小甲绷紧浑身的肌肉,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打吗?”
“不打!”老曲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抬腿向前,“他们占据杀手榜三个位置,那就应该算三个人,所以他们的对手也应该是三个人,这样才算公平。”
正当申小甲想要开口询问时,只听街道两侧陡然炸开无数透明丝线,光着脚的小芝坐在右侧一家店铺的台阶上,身旁是捧着竹篮子的姬柳和怀抱大公鸡的少年。
小芝热情地向申小甲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而姬柳和少年的脸上却是没什么好看的颜色,冷冰冰的像是申小甲欠了他们许多钱。
申小甲轻咳一声,也朝着三人挥挥手,快步跟着老曲向前走去,嘴角抿着微笑道,“确实很公平……咱们身边人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看向前面处在飞雪巷中间位置的府衙大门,呼出一口浊气,“我去衙门里一趟,再拉点人手,给咱们壮壮声势!”
“你去你的,我在这里吃碗面,长点力气……”老曲点了点头,缓步走到府衙旁边的面馆里,敲了敲紧闭的门板,轻声道,“老板,二两羊肉面,别放辣子,多撒葱花。”
门板应声打开,面馆老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走了出来,将羊肉面递给老曲,在衣衫上擦了擦手,笑呵呵道,“早就给您备好了,一直在锅上热着……”
“多谢!”老曲接过羊肉面,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一边吸溜面条,一边望着府衙大门,嘀咕道,“这小子在算计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难不成这就是他说的什么皇家遗传基因……”
府衙内,申小甲提着火刀匆匆来到监牢处,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沉叹一声,三两步跨到一块石板前,奋力抬起,将脑袋伸进去左瞟右瞧一番,悄声道,“有喘气的没有?”
老狱卒从一片黑布隆冬探出脑袋,眨眨眼睛道,“你要请我出去喝酒了吗?”
“对啊,去烟雨楼喝酒敢不敢?”
“有刀吗?有刀就敢去!”
“当然有,这个坑旁边还有个小坑,里面有两百把大刀,应该够用了吧?”
“刚好够用,这坑里的衙役和囚犯,还有几十个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加起来正好也是两百人……”老狱卒眼睛一亮,立时爬出大坑,朝着坑内大喊一声,“兄弟们,出来透口气,申小子要请大家去烟雨楼喝花酒!”
大坑内,顿时现出一双双亮如明珠的眼睛,一个个脸面焦黑的脑袋露了出来。
申小甲哈哈一笑,揭开旁边的一块石板,从散乱堆积在坑里的大刀中捞出一把,按在老狱卒手里,高举自己手中的火刀,低吼道,“刀在手,跟我走!杀沈荣,报血仇!”
坑里的众人齐声应和一声,鱼贯而出,挨个挨个拿起大刀,跟着申小甲冲出府衙。
面馆门前,老曲看了一眼走在人群最前头的申小甲,放下手中的面碗,用袖子抹了抹油腻腻的嘴,站起身来,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扔进碗里,对面馆老板道谢一声,瞬身来到申小甲旁边,舔了舔胡须上的残渣道,“原来你把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申小甲嘿嘿笑道,“勤俭持家是美德。”
老曲撇了撇嘴,看向近在眼前的烟雨楼,双耳微动,挺直腰板道,“等下我可能顾不上你,这回真要开打了。”
话音未落,原本静寂幽暗的飞雪巷忽地燃起无数火把,伴着连绵不断的脚步声,马蹄踩踏地面的啪嗒声,利刀出鞘的摩擦声,交汇在一起,乌泱泱地压向站在烟雨楼数十步之外的申小甲等人。
烟雨楼大门也在此时轰然而开,沈荣缓步而出,身后跟着缩头缩脑的沈琦,正正地在大门前伫立,表情玩味地看着申小甲道,“你很聪明,没有去江边英雄救美,但你也愚蠢,明知道我在这边,还敢过来!”
申小甲眼神冰寒地看了一眼躲在沈荣背后的沈琦,又扫视一圈围在四周黑压压的骑兵和武士,淡然笑道,“猪头荣,你也很愚蠢,明知道我要过来,居然还敢留在这里,当真是嫌命太长啊……”
沈荣搓了搓手指甲,一脸不屑道,“我的命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取吧……噢,对了,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快一点,云桥姑娘可撑不了太长时间……”
“跟他废话作甚……”老曲白了一眼刚欲开口的申小甲,右脚一拧,就在将怀中的寒月刀握到右手的瞬间,整个人乍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一名斜举长枪的骑兵面前,身上那件新郎官的大红衣猎猎作响,横斩一刀,邪魅一笑,“杀人是一门很沉闷的活计!”
嘶!一声战马惨嚎传出。
那名骑兵登时一惊,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只觉得身子突然矮了一截,低头一看,只见身下战马匍匐在地,四条马腿早已飞散,而后又是一道刀光闪来,颈上一轻,头颅高高飞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倒地,说不出半句言语。
一道血红溅在老曲的红衣上,让这个笑容温和的邋遢中年人骤然变得煞气凛然,彷佛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人,就连倒地骑兵脖颈处喷出的那些血珠也颤颤地避开,再没有一滴敢落在那红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