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帘布缓缓而开,待到申小甲三人踏步而进之后,又慢慢地飘落下来。
一方帘布,切开两方世界。
营帐外,静寂无声,只有白罴躺在营帐旁吭哧吭哧啃咬竹子的细微响动,无人好奇靠近这方帘布,也无人献殷勤凑过来端酒上肉,所有镇北军士兵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岗位上。
营帐内,热闹非凡,推杯换盏,爽朗的笑声此起彼伏,红色的地毯铺满整个营帐,两旁坐满了镇北军将军校尉,俱是醉眼迷离,双颊醺红。
正上方,端坐一员大将,顶束发紫冠,披纯白战袍,擐幽狼铠甲,系麒麟宝带,右手边地上放着一把长约一丈三尺七寸,重达九九八十一斤的狼纹银枪。
当申小甲三人刚刚进入营帐时,喧哗忽地停顿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三人身上,尤其在一头黑白短发的申小甲脸上停留的时间最多。但这样的停顿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短短几息之后,喧哗再次鼎沸,所有将军校尉又都各自端着酒碗痛饮起来。
申小甲顿时愣在原地,在晏齐的轻咳几声后猛然惊醒,快步来到红毯中心,对着正上方的那名大将拱手行礼道,“末将申小甲拜见镇北大将军!”
镇北大将军朱怀仁端着酒碗,嘬了一口,瞥了一眼申小甲,并不回应,而是对晏齐招了招手道,“绿袍儿,快些坐过来,与为父一同畅饮!”
晏齐嘿嘿一笑,一边朝着离朱怀仁最近的桌案走去,一边指了指申小甲和陌春风,高声道,“爹!他们就是孩儿之前跟您说的那两位朋友,黑白短发的叫申小甲,一头银丝的叫陌春风。您可别小看他们,就这营帐内,能干翻他俩的也就您一人,其他人能走上五个回合就不错了!”
朱怀仁闻言斜眼又看了申小甲一眼,最后却将目光钉在陌春风身上,淡淡道,“风神一族倒是出了个不一般的人物……”指了指右侧的一方桌案,嘴角微微上扬,“御风使请坐,当初本将军与匈奴大战时,风神一族曾帮了不少忙,是我镇北军最为要好的朋友之一,你来到我这儿就跟到家了一般,莫要拘束!”
陌春风淡然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双手背负身后,踱步来到朱怀仁所指的桌案旁,一展白衫后摆,懒懒坐下,随即便自顾自地斟满一碗酒,默默啜饮着。
至此,营帐中央便只剩下申小甲一人独立,显得尤为不合群。
红毯右侧一名醉醺醺的偏将突地怪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绿袍儿,以后你可得擦亮眼睛,不是什么人都值得结交的,像御风使这般的少侠自然多多益善,可某些人……还是少接触为妙,什么走不出五个回合,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晏齐面色顿时一寒,一拍桌案,冷然道,“单建弼!本公子跟什么人结交关你屁事!似你这等粗鄙之人,若不是在这镇北军中,本公子都懒得与你搭话!居然还说我吹牛,你要是真有勇气,那便过去跟我兄弟过上两招怎么样?看看谁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单建弼猛地摔碎酒碗,活动几下手腕,面色阴沉道,“正好爷爷我喝得有些无趣,那便跟这小子耍耍,让尔等见识一下我镇北军将士的勇猛!”
申小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犹豫要不要露一小手,却瞥见了朱怀仁的右手按在了狼纹银枪上,轻咳一声,呵呵笑道,“原来这就是镇北军的待客之道啊,确实比起我白马军要野蛮许多,不讲道理许多!无礼许多!既然小子我不受待见,那还是回我自己的营帐去吧……”
单建弼冷笑道,“无胆鼠辈,一说到比试就要溜了,看来还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呢!”
其余将士轰然大笑,各种讥讽之词频出,你一言我一句,能有多过火就有过火。
申小甲摇着头笑了笑,淡淡道,“怎么最近找死的人这么多,阎王爷那里在搞酬宾大优惠吗……”长叹一声,转身走向营帐门帘,“你想死在我手里,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本将军须得留些力气与同袍奋勇杀贼,你这等只知缩在营帐内饮酒作乐的胆小鬼自己找块豆腐撞死吧,小爷告辞了!”
单建弼重重地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部来到门帘旁,攥紧拳头,迅猛地砸向申小甲,寒声道,“镇北军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申小甲一面提防着身后那支狼纹银枪,一面探出一掌,正正地迎向单建弼的拳头。
内经的劲气悄然在申小甲掌中流转,在与单建弼拳头相接的那一刹骤然爆发,掀开了那一方黑色门帘,也掀飞了满脸骇然的单建弼。
“好!”一声喝彩掐断营帐内的喧哗,晏齐鼻孔朝天道,“看见没有,我兄弟只使用了一层功力,就把那贱婢打飞出去了,尔等可还有谁不服!”
申小甲眼角抽搐几下,侧脸看向晏齐,嘀咕道,“我真想说声谢谢你,因为有你,坑得我岔气……”
便在此时,摔飞出去的单建弼突地抽出腰间佩刀,疾速冲进营帐内,却又很快地止住了脚步。
一把银枪破空而出,贯穿了单建弼的身体,带出了一大片血花,携着单建弼又飞出营帐,深深地插进一个箭靶上。
营帐内立时鸦雀无声。
朱怀仁扯下自己桌上摆盘内的一只烤羊腿,扔向申小甲,朗笑道,“小甲贤侄莫要动气,且先坐下来歇口气,吃些酒肉,待会上了战场也才好更有力气些。”
申小甲接过烤羊腿,茫然地看了一眼烤羊腿,又看了一眼营帐外被钉在箭靶上的单建弼,一时间不知道该去该留。
另一名副将忽地站起身来,端着酒碗对申小甲遥遥一敬,哈哈笑道,“小甲兄弟别见怪,将军早就觉察出这单建弼乃敌国奸细,一直想找个机会将之除掉,今日你和春风兄弟来到营中,正好给了这个机会……还请快快入座,与我等共同畅饮!”
申小甲怔了一下,扭头看向朱怀仁,见其闭上双目点了点头,砸吧一下嘴巴,终于领会了晏齐说的朱怀仁多疑是什么意思,一边啃着烤羊腿,一边毫不客气地挪步来到靠近晏齐的桌案后坐下,端起酒碗,咕咚灌了一大口,惊叹道,“居然是荷花蕊!”
一旁的晏齐对申小甲眨了两下眼睛,扬起下巴道,“既见故人,自然当饮故乡之酒!实话告诉你,三生酒肆的荷花蕊全都被本公子统统买下,你现在即便是回到月城,也喝不到一口荷花蕊!”
申小甲瞟了一下晏齐,又偷偷瞥了一眼和晏齐容貌极为相似的朱怀仁,喟然道,“当纨绔是很爽啊,投胎投得是真好……而且长得也很恰当,认亲的时候一点都不担心认错老子!”
“说起纨绔,”朱怀仁撕下一块羊肉塞进嘴中,大有深意道,“若是大闵没有亡,小甲贤侄才是天下最大的纨绔啊!”
申小甲浅浅地舔了一口荷花蕊,腼腆地笑道,“若是大闵没有亡,朱将军您也不能安然地坐在这儿喝酒吃肉啊。”
叮当!一柄斧头从坐在申小甲旁边的校尉身上掉了出来。
那名校尉干笑两声,将斧头拾捡起来,一斧头劈在烤羊上,急忙解释道,“别误会,我是担心这羊骨头不好撕扯,所以才带着这斧头帮大家劈砍几下……”
哐啷!一把钢刀和一个流星锤从坐在申小甲背后的副将身上掉了出来。
那名副将难为情地挠挠头道,“我也是担心大家切不动羊肉,这才带一把刀进来,至于这流星锤嘛,是为了方便敲碎烤羊脑袋,给大家补补脑子……”
乒乓!一堆长着倒刺的铁疙瘩从坐在申小甲正对面的先锋将身上掉落出来。
那名先锋清了清嗓子,憋了半天,只吐出四个字,“俺也一样!”
陌春风吞下一碗酒,轻笑道,“何必藏着掖着呢,天下人都知道幽狼铁骑当年被大闵欺负得有多惨,天下人也都知道幽狼铁骑唯一的耻辱就是雁荡山一战……就连大将军都是丢了夫人又赔兵!”
申小甲恍然地点了点头道,“这就说得通了,只是上一辈的恩怨归上一辈,总不能那么小气揪着一丢丢过节跟人家的小辈过不去吧……”从腰间摸出十八把飞刀,整齐地插在桌案上,列成一排。又抽出后背上的火刀,“而且想要以大欺小,也得看看对象,有些嫩骨头并不好啃!”
朱怀仁眼神陡然冰寒起来,重重地一拍桌案,沉声喝道,“你们三个王八蛋,我请你们吃肉喝酒,居然还敢携带兵器,简直是狗胆包天!是不是想趁机行刺本将军?来人啊,将这三个混蛋关押起来,好好审问一番,看看是不是敌国的奸细!”
营帐外传来一声应诺,两名手握长矛的士兵跨了进来,满脸凶厉。
朱怀仁瞧见那两名士兵手里的长矛,双眼微眯道,“你们拿着长矛进来干嘛?”
两名士兵登时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
不等两名士兵开口解释,朱怀仁抢先一步道,“噢!我知道了,你们是想佯装进来带走这三个混蛋,实则是想用那长矛给我来个当面一刺是吧?肯定是早有预谋,绝对是早有预谋,否则为什么我才出声,你们就跑进来了,一直守在外面等待良机吧?”
两人士兵惊出一身冷汗,立马将手中的长矛扔在地上,扑通一声跪下,慌忙地磕头解释。
“还解释?越是慌着解释,越是说明你们心里有鬼!”朱怀仁对营帐内距离自己最近的几名副将使了一个眼色,冷声道,“把这几个奸细都给我带下去关押起来,一个都不能跑掉,本将军稍后要亲自审问!”
几名副将心领神会地应和一句,而后便迅速地押着那几名“奸细”离去。
朱怀仁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酒碗,对着申小甲致歉道,“小甲贤侄还望见谅,这军营大了难免会有几个奸细……来来来,咱们接着吃,接着喝,不要因为这几个混蛋影响心情!”
申小甲嘴角抽搐几下,也端起酒碗,佯装没心没肺地笑道,“朱伯父您慧眼如炬,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却也在此时,一个冷酷的声音从营帐某个角落传出,“单单饮酒也无甚意思……将军!义子朱广不才,愿为诸位舞刀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