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气味钻进申小甲的鼻孔之内,无尽黑色的感知世界逐渐被浇淋成鲜红!
血,很多血,很多人的血!
火,大火,铺天盖地的烈火!
焦臭,血肉皮毛被烧焦的熏臭!
短短一瞬,申小甲便从这些气味中嗅出了某一夜以及某一日的秋之肃杀!
他猛然整开双眼,抽出背上的火刀,一步踏出,双手紧握刀把,竖举火刀于头顶,内力疯狂涌出,眼中两道明月浮出,刀锋一扭,怒劈而下。
刀光在下落过程中不断暴涨,至与大地相触时,已长达数丈。
大地顿然皮开肉绽,裂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申小甲收刀入鞘,盯着新鲜泥土之下的那一层暗红色土壤,沉思了许久,扭头看了看大鸣湖,举步走到岸边浅滩处,数了数湖岸黑泥上的脚印,忽地注意到某处有两个方方正正的印迹,似乎应该是放过木箱之类的,两只手比划一下,发现大小与之前装着老叫花那个朱漆檀木箱子十分吻合,立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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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细想,申小甲越是觉得那个猜测的可能性极大,当即快步跑向北浔桥,东翻西找,终于在桥头一侧寻到两道车辙印,不深不浅,不大不小,但很清晰。
那一日的血大概有了些眉目,可是那一夜的火因何而起?
正当申小甲紧锁眉头沉思的时候,突然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句婉转的轻歌,歌声清澈却又带着几分沧桑,让人情不自禁地与之共情。
说是曲子,其实是一首短诗。
诗名相思,乃是诗佛王维所作,全诗四句二十字,虽然简短,但韵味绵长。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申小甲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因为诗句很短,所以曲子也很快到了尽头,可余音袅袅,仍在北浔桥上飘荡。
彷佛轻哼曲子那人觉察到申小甲唱和一般,小心谨慎地从北浔桥另一端走了上来,呆呆地看着桥头的黑白短发少年,有些怅惘,又有些释怀。
申小甲侧了侧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从桥尾走上的那人,有一丝丝意外,还有一丝丝不知所措。
如此婉转浪漫的诗歌,竟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所唱,怎能不让他感到意外!而且,这位老妇在和申小甲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居然淌下了两行眼泪,怎能不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一个女人见到某个男人之后哭了,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天下薄情之人多如夜空繁星,但若是哭泣的女人是个年迈的老妇,这就极为稀奇了,里面定是藏着许多故事。
但申小甲明确地知道自己和老妇绝对没有一丁点故事,更不会有什么狗血的事故,所以不知该作何反应。
气氛渐渐变得奇怪尴尬,就在申小甲实在忍不住之际,老妇率先开了口,摸出一张绣帕,用力地按着眼角,轻叹道,“哎!这人老了,流的泪都多了些,开心时会哭,难过时会哭,迎着风的也会哭……”
尽管申小甲不太相信老妇是因为迎风才流了泪,但还是就坡下驴,顺着老妇的话说道,“您这年纪迎风流泪是正常的,鼻泪管已经发生一定程度的萎缩,泪液流通不太畅快,遇到冷风一吹啊,鼻泪管收缩,很容易就淌出眼泪。当然,也有可能是您罹患了慢性结膜炎、沙眼等眼科疾病,这年代不太好治疗,我虽然懂一点,却也爱莫能助,最多开些方子缓解一二。”
老妇微微一笑,笑容分外和蔼明媚,就连脸上的那些褶皱也显得好看了一些,摆摆手道,“我都是半截身子埋土之人,便是有病也懒得折腾了……你这孩子倒是个心善的,咱俩素不相识,也想着帮我瞧病。”
申小甲嘴角微微翘起,勾出一个干净纯真的笑容,有些羞涩地答道,“小子我是听着您的歌声有些入迷了,觉得这样歌声应该多在这天地间飘扬些日子,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您,我就想到很早就过世的奶奶,心中倍感亲切!”
这话前半段没什么,后半段就说得有些昧良心了,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辈子,申小甲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更遑论从老妇身上感到什么亲切。
然而老妇听了之后,却有些动容,眼角淌出的眼泪也更多了一些,神情激动地连说了好几个“好孩子”,深吸一口气,温柔地问道,“好孩子,老身听你口音不像是京都之人,是外来的游客吗?”
申小甲乖巧地点头答道,“我是从月城来的,到京都主要是想寻两个朋友,顺带游玩一番。”
老妇接着问道,“你的朋友找着了吗?”
“还没有,”申小甲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表情略显忧愁地说道,“到现在为止,仅有一丁点线索,或许等到今晚之后能有个方向。”
“找到了朋友,就赶紧离开京都吧,那座城是个怪物,不是人能久待的地方……”老妇抿了抿嘴唇,语重心长地规劝道,“平时也少来大鸣湖,最近这边不太平,多事之秋啊!”
申小甲双眼微微一亮,内心揣测老妇可能知道些什么,当即追问道,“如何不太平?您是住在这附近的吗?能否与小子我讲讲,回头我也好提醒一下身边结伴同行的其他朋友。”
老妇抬起手臂,遥遥指着距离北浔桥几里之外的某个村子,解释道,“老身是住在那边的,每日都会来这里洗洗衣服,或是采点野菜野果什么的,对这儿的了解比很多人都要深一些……最近几日大鸣湖闹出过许多大动静,村里的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只有我远远地瞧过几眼,着实太过凶险,有一晚大火冲天,烧了好几个时辰,天都烧红了……”
申小甲想到之前闻道的焦臭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有人在此纵火行凶?”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老妇神秘兮兮地答道,“那一晚这里停靠着一艘花船,莺莺燕燕的,勾得村里许多汉子都想来见识一下,只是周遭有许多凶神恶煞之人守着,这才让村里的汉子绝了凑热闹的心思……也幸好如此,才让他们躲过一劫,免于被天火焚身。”
“天火?难道那夜的火是从天上降下来的?”
“不是从天上降下来,而是腾地一下,无名火起……那是大鸣湖龙王的无名火哩。”
“您亲眼看见那火是龙王降下的?”
“那倒没有,但是村里有人躲在林子里偷偷瞧见了……前一刻那花船上还是歌舞欢腾,下一刻便突然烧起了大火,里面的人就像中了邪一样,愣是一个往外逃的都没有,即便烈火焚身,依旧唱着跳着,诡异得很……除了大鸣湖那个龙王,谁还能有这本事!”
申小甲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脸上却是摆出十分认同的神情,低声道,“我之前也听人讲过大鸣湖那个诅咒,可不是说那个龙王通常都是把人吞进肚子里吗,怎么改喷火了?难道它还是一条喷火龙?”
老妇左右横扫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吞人的那个是老龙王,喷火的这个是小龙王……老龙王只惩罚有罪之人,小龙王的脾气则要暴烈许多,那些花船上的人在这里莺歌燕舞,触怒了小龙王,这才降下无名火,将那些腌臜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小龙王?”
“当然啦,小龙王便是当年那位小殿下变的,死时本就满腔怨愤,能够将诅咒转化为无名火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有道理!正好应了那个词,怒火中烧嘛……”申小甲砸吧一下嘴巴,想起方英雄说过的那个人名,眼珠子一转,忽然问道,“奶奶,多谢您的提点,小子我还想多嘴问一句,您那个村子里可有一位名叫罗娇娘的女子?能否带我去见上一见?”
这一声奶奶叫得老妇身子都有些酥软,满脸慈祥地乐呵呵笑着,但听见最后罗娇娘三个字,面色陡然一变,默默退后两步,警惕地盯着申小甲道,“你认识罗娇娘?你找她想做什么?”
“算不得认识,只是慕名已久,”申小甲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道,“听闻娇娘花容月貌,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我此次来大鸣湖游玩,心中时时期盼着与她来个美丽的邂逅,甚至还想题一首新词亲手送给她……奶奶,若是您知道她在何处,还望如实相告,全了小子这一片痴心!”
老妇呆愣了一小会,愕然地盯着申小甲,斜着眼睛问道,“你仰慕她?还想跟她来个美丽的邂逅?”
申小甲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没错!但您可千万别把我当作那些登徒子,其实我平常很害羞的,只不过这次想着难得来京都一趟,怎么着也要大胆一回,不能留下什么遗憾……”
老妇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表情玩味地看向申小甲道,“老身倒是不会误会你是登徒子,毕竟像你这样的年纪,长得也算勉强俊俏,行为孟浪一些也是正常……但很抱歉,老身无法带你去见她。”
申小甲微微皱了皱眉道,“她没住在那个村子里吗?”
“她确实住在村子里,但我不能带你去见她……”老妇轻轻地摇了摇头,挪步靠近申小甲,有些娇羞地说道,“因为她此刻已经站在了你的眼前!来吧,把你那首新词念出来听听,让老身感受一下你风骚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