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所指罡气凌厉,周身三丈内剑气席卷之处皆如碎石,可也正如方乾所言,许南烛出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气喘如牛,反观鬼厨子仍旧面无表情毫无半分疲倦之意。
幸灾乐祸的方乾调侃道:“不错,能够硬撑这几个来回看样子平日里苦修倒也有些成果。”
许南烛抽剑回拦挡下鬼厨子拍来的凌厉一掌,借力后撤数十步,弓腰抽出腰间配刀。
鬼厨子忽然将手中菜刀丢掷而出立于地面,道了一句:“不打了。”
正欲使杀招的许南烛一瞬间呆愣在了当场,好不容易将自己逼入死境,他说不打就不打了?
可细细斟酌之下,许南烛还是分外识趣的将刀剑收归于鞘,毕竟这老怪物可没什么底线,倘若逼急了来个同归于尽那岂不是得不尝试了。
白毛风撇嘴道了句‘无趣’便是走出了客栈。
楚夜星蹲在许南烛身前竖气个大拇指,吹捧道:“主公厉害啊,这一招招看的我眼都花了,也得亏这小子识趣,否则就主公这身武力岂不在他身上戳几十个窟窿。”
早就脱力的许南烛没好气的朝着这楚胖子猛翻了个白眼,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出来此刻自己的狼狈不堪,要是这鬼厨子当真被这马屁给惹火了,挨马蹄子踹的活不还是落在自己身上?
好在楚胖子也看出殿下此时的脱离便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可不想拍在马蹄上再回到那河里捉鱼。
鬼厨子仰头叹息一声,低头注视着面前少年淡淡道:“陪我坐会,明日放你们离开。”
楚夜星剑眉微蹙,凑到殿下耳畔呢喃道:“这小子不会有龙阳之好的怪癖吧?”
闻言,许南烛后背一寒,两人大眼瞪小眼。
南佳佳捂嘴轻笑,倒是乐的看戏,可方乾却显然对此失去了兴趣转身扬长而去。
鬼厨子不给许南烛拒绝的机会转身走到唯一没有被毁坏的木桌前坐下,静静等候。
楚胖子将许南烛从地上搀扶起来,拍着胸脯道:“主公放心,倘若这小子对你图谋不轨,我跟南佳佳随时出手。”
许南烛抬腿一脚踹在楚夜星的屁股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寂静的夜晚总有虫鸣绕耳,窗外的星河璀璨此刻也心欣赏,仍旧担心鬼厨子出尔反尔的许南烛坐在对首位,默不出声。
鬼厨子也并未出言解释,只是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眼前之人虽是白衣真人转世但却终究不是他,更何况此刻他已经没有前世记忆,唯有这副皮囊还有几分相似,当年一败曾定下过赌约,百年后鬼厨子仍旧会败给自己,如今也一语成正。
幼年时的鬼厨子便对做菜有着极高的天赋,他对各类食材的气味十分灵敏,家中的小酒馆也是常常爆满,怎奈那时皇宫寻觅御厨,对于那时的鬼厨子来说这本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却不曾想成为了一辈子无法泯灭的噩梦。
平民出身的厨子本就是伺候人的活,在世人眼里属于下三等,能够进入皇宫伺候达官贵人也并不意味着能够出人头地,打杂三年期盼有出头之日,可最后却成为了关系户的踏脚石,而他也被御厨总管陷害,以偷道之罪切掉了两根手指,丢出皇城外。
回到家乡的鬼厨子却发现父母已经被人残害,多方大听才知晓,那御厨总管怕顶替之事发现,便派人赶尽杀绝,一家六口也只有鬼厨子侥幸活了下来,那一把大火烧毁了客栈也烧毁了一个人的心。
龙虎山上待了三年,平时也跟随修行,可什么是道?难道舍弃小恶追寻那不曾真正存在的大善便是道?这个问题一直在鬼厨子脑海里挥之不去,寻不出个答案。
直至有一天,鬼厨子在做菜时,几位师兄在挑拣苹果,坏掉的自当顺理成章的丢掉。
鬼厨子在一旁看的怔怔出神,心中也隐约有了答案,既然坏掉的东西要丢掉,那坏掉的人心为何不能彻底死去?
人都是伪善的,他们可以为一个恶人的忏悔遭遇而心生怜悯,但却不愿理会一个好人的横尸街头。
而就在那一年鬼厨子选择了下山,他立誓要将天下人心归于善,就像是一堆苹果里挑拣出完好无损的保留,坏掉的果实则被丢掉掩埋,这以砂砾填海的愚笨法子,或许总有一日会像愚公移山般终有成功之时。
鬼厨子将一杯酒递到许南烛面前,轻笑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接过酒杯的许南烛一饮而尽,心中并不知道鬼厨子这番话究竟在指什么,但隐约能够感受到他的心乱了。
鬼厨子像是与一位故人叙旧般的自顾自说着:“做了一辈子修剪匠,可这个世道并没有变好,我一直不解为什么那些贪官恶人可以高高在上,即便是死了也会有人为他们哭喊送葬,难道他们的命比旁人的命要值钱?”
“你知道这个世道有多糟糕嘛?你看过流民的尸骸埋在那一捧捧的黄土之下,无亲人亦无墓碑,而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却只会大喊大叫,视人命如草芥,学礼却从未以礼待过人,我只是用幻术帮着他们实现了理想抱负,而他们贪恋不愿回归现实,最后死于自己的贪念。”
“鬼厨子从未真正杀过人,手上也未曾沾染过一滴洗不干净的血,可世人却说我是个魔头,是个穷凶极恶的大恶人,有人说我不该替天行道,更不该自以为是的一意孤行去惩罚那些品行不端之人,可我杀的只是一个人,而他们的贪念却能造成千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比起他们的恶行,我鬼厨子不算恶吧!”
许南烛想了想道:“关于那看不见摸不着既晦涩又难懂的狗屁大道,我并无兴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还之,至于所谓的善恶,看心情。”
鬼厨子忽然笑了,他端起酒杯只是放在鼻下嗅了嗅酒香,在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与白衣无名真人相遇的那个夜晚,一直擅长以菜品人为习惯窥探人心的鬼厨子第一次尝到了挫败感,因为白衣真人真的只是在品尝菜肴,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杂念。
也正如白衣真人所言那般:“人生天地间不能只知道逆流而上的孤勇,有时也得学会顺流而下的气魄。”
只是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的鬼厨子当时并未听进去,现在细细想来倒是自己偏执了,人心善变并非只有黑白两色,鬼厨子也不可能真正做到赶尽杀绝,屠尽天下所有人,因此何故要以这个世道天下为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