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向御阶下,正面带悲痛的做着‘自我检讨’的萧何,刘盈纵是对‘萧何会配合自己,给百官做表率’一事有所预料,望向萧何的目光中,也不由涌上一抹敬重。
萧何对自己的示好,刘盈自然看得出来。
但刘盈也同样看得出:萧何所做出的这一番‘检讨’,绝对不是说出来装装样子!
丞相萧何,是真的觉得郑国渠累年失修一事,自己要负有很大责任!
且先不提这些年,连都城长安都没钱修的汉室中央,能对郑国渠的修缮维护提供多大的帮助,也不论萧何究竟应不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光是萧何这一副‘不管应不应该负责,这锅我都主动背’的担当,就足以让刘盈暂时放下所有的筹谋、作态,对萧何满带崇敬的一拜!
“丞相国之柱石,不愧为百官之首,开国第一侯!”
毫不吝啬的道出称赞称赞,刘盈不由将双手背负于身后,面上也涌上一抹唏嘘。
“然孤以为,郑国渠年久失修,恐非为丞相之责。”
“自姬周末,天下诸侯分以数百家,及秦前天下七分;后秦一统寰宇,又二世而亡······”
“秦灭,更先有项羽鱼肉生民,后又异姓诸侯为乱关东。”
“天下战火纷纭上百年,实可谓生灵涂炭,百废待兴。”
“父皇应天之道,立汉国祚,赐民田爵,更许民以休养生息;然异姓诸侯作乱关东,致使战火、纷争仍不绝于天下。”
说到这里,刘盈便悠然一声长叹,旋即面带赞赏的望向萧何,唯一点头。
“往近十载,萧相力主关中大小事务,更肩大军征战所需粮饷、军械之筹措。”
“国库、内帑空虚,萧相得以全输粮草于父皇,已实属不易;纵郑国渠年久失修,亦乃无奈之举······”
看着刘盈望向自己时,那满带着真挚、敬重的目光,萧何只觉心下一暖。
可即便如此,萧何还是略带自愧的低下头,对刘盈微一拱手,却并未再言语。
而在刘盈看不到的角度,看着刘盈、萧何二人之间的互动,殿内众人无不在心下连连点头,将赞赏的目光,投向那道屹立于御阶之上,身形还仍显得有些瘦弱的身影。
“较之于陛下,家上似更长于仁厚,无待臣以严苛?”
暗自将刘盈和天子刘邦做一番比较,众人无不面带认可的点了点头。
——且不论刘盈比之乃父如何,光是对萧何的这一番敬重、宽仁,便足以让殿内百官从刘盈身上,看出仁厚之君的雏形!
对于百官朝臣面上赞赏之色,刘盈却似是毫无知觉,只微笑着走下御阶,将萧何扶回御阶中段的座位,安抚着让萧何坐下来,才又来到御阶中央。
“萧相身以为百官先,愿出私奴百二十人,更勿受孤所酬之钱。”
“然萧相不受酬钱,乃高风亮节,诸公不必如此。”
面色如常的道出这句话,刘盈便稍清了清嗓。
“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孤虽不敢以‘君子’自榜,然亦愿效君子之所为。”
“凡朝臣百官,每出家中私奴一人,劳于郑国渠一日,便酬以百钱!”
重新强调一番自己并没有‘白嫖免费劳动力’的意图,刘盈又温笑着侧过头,望向西席首位的阳城延。
“待朝议毕,朝臣百官凡愿出私奴者,皆当携奴至少府,以换得酬钱。”
“还劳少府立一册,以录百官功侯所献之私奴几何。”
言罢,刘盈重新抬起头,望向殿内百官时,面上又稍带上了些许感激。
“待父皇班师,孤当以此‘忠臣册’为献,以带诸公,请功于父皇当面!”
言罢,刘盈对殿内百官又是唯一拱手,才淡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而汁方侯雍齿,也在殿内百官不屑一顾的侧目之下,悻悻回到那片专属于自己的角落。
殿内静默片刻,殿内朝臣百官的心中,不由出现了另一个疑惑。
——此番整修郑国渠,需要力役六万人;除去刘盈强制少府认领的三万个名额,也还要三万人!
朝臣百官、功侯贵戚们的私奴,能凑够这三万人吗?
如是想着,众人不由纷纷望向端坐于御阶中段,面上仍带着些许自愧之色的萧何。
作为百官之首,萧何已经认领了一百二十人的名额,其实也算是为其余众臣,给出了一个参考。
作为丞相的萧何出一百二十人,那凡是食邑在五千户以上的功侯贵勋,便都该当出百人左右。
但这并不意味着殿内这百十来号朝臣,都能拿出百人左右的奴隶!
萧何拿出的一百二十的家奴,那是人家食邑酂县万户,一年光是租税,就能收上来起码二十万石粟米!
有这些租税产出,萧何才能眼睛都不眨的养几百个家奴,且丝毫没有压力。
若是萧何没有那万户食邑?
——丞相虽号称食禄万石,可实际上,年俸禄才不过四千石!
按照每人每年二十石以上的口粮消耗,以及几乎相同价值的衣物等消耗,萧何即便是将自己的丞相俸禄全拿来蓄奴,也顶多能养得起一百个奴隶。
这样说来,殿内朝臣百官,有封国食邑的,才应该以萧何作为参考。
如萧何食邑万户,出奴百二十,那食邑五千户的侯爵,就起码要出个六十人左右。
至于没有封国,只靠着俸禄过活的官员······
感受到那一道道望向自己的目光,阳城延不由稍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待面上涌上一抹了然,阳城延便微一点头,直起身,对刘盈一拱手。
“家上。”
稍拜喏一声,待刘盈望向自己,阳城延才略有羞涩的一笑。
“臣蒙陛下知遇之恩,身九卿之贵,本当出奴百人······”
此言一出,殿内百官面色不由纷纷一紧!
就见阳城延将话头一转:“然臣无萧相之万户食邑,只食九卿之禄二千石,家赀微薄,实无百奴······”
闻言,殿内百官才不由纷纷松;呃口气,望向阳城延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些许幽怨。
——阳少府,咱说话,能别大喘气儿不?
吓死人算谁的!
听闻阳城延此言,刘盈不由温尔一笑:“无妨。”
“少府及力所能便是。”
就见阳城延面带感激的一拱手,便道:“如此,臣便尽出家中,年十五上之男奴,共十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