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翰民的话反映了红星制药厂基层职工的实际情况,却惹得总工程师老夏不高兴,为了平息夏总的怒气,他赶忙解释,说他丝毫没有贬低基层职工的意思。
这番解释安抚了老夏的情绪,却引得主管生产的王副厂长更加不瞒,“方翰民同志,你才来几天?红星制药厂建厂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你嫌他们文化素质低,没有科学素养,没有这些基层职工,能有今天的红星制药厂吗?”
“王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基层职工全员素质有待提高,并不是贬低他们。”方翰民涨红着脸为自己辩解。 “行啦,你自己也只是临时工出身,现在有点地位了,就瞧不起基层职工,你这种思想意识是错误的!”
老王这样上纲上线,让袁厂长看不下去了,“你们就此打住吧,连思想意识都出来了,放在前些年,再往下说就要出麻烦了!我认为翰民同志的本意是好的,他并没想贬低任何人。基层职工为红星制药厂做出了巨大贡献,这是事实,但他说职工整体素质有待提高,这话也没毛病,因为此一时彼一时,以前能适应工作需要,并不代表他们也能适应以后的工作,一二车间现在采用的新工艺,如果不培训,有几个人能适应新的工作岗位?”
如果任由王副厂长和夏总唱双簧,在他俩的合力打压下,不仅会严重打击方翰民的工作积极性,红星制药厂的未来也将葬送在他们手里。幸亏有袁厂长主持公道,他的一席话,让老王和老夏不再跟方翰民喋喋不休了。
刚才的一幕显然跑题了,袁厂长提醒大家回归会议主题,“接下来,请人事科对富余人员的学习培训做出安排。”
人事科长老侯完全支持方翰民的设想和建议,他略加思索后说道:“我谈一下初步设想吧,为了满足全厂职工提高科学文化素养的需要,我建议成立红星制药厂教育中心,该机构在对职工开展正常教育培训以外,还可以为那些有业余学习热情或兴趣的职工提供帮助。当然,教育中心的首要任务,是为培训一车间的下岗职工提供服务。” 这条建议马上获得袁厂长赞同,“成立教育中心?这建议不错,基层职工的文化程度普遍较低,厂里可以适时对他们进行培训,除此之外,还可以开办夜校等业余学习班,采取自愿的原则,给那些有志于提高自己文化水平的职工,提供一个学习的环境。”
“成立教育中心的设想是不错,红星制药厂毕竟是好几千人的企业,除了满足职工正常培训的需要,还有一些职工想要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厂里为他们提供这样一个场所,也算是尽到了责任。但是,无论职工正常培训还是业余学习,总得有教师吧?师资问题怎么解决?”老夏作为总工程师,他支持创办教育中心。
“这个嘛......,我还没考虑好。”侯科长被问住了。
方翰民在提出临时安置一车间富余人员建议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管即将开始的富余人员培训,还是将来的教育中心,师资问题主要从厂里解决,实在没有资源,可以从社会上聘请。”
“厂里怎么解决?从社会上聘请,不需要花钱吗?”王副厂长总想安于现状,他认为这些事情纯属自找麻烦。 “说起来,即使不算已经退休的老科技人员,红星制药厂在职的大中专毕业生,好歹也有三四十名,可以通过人事档案,查到这些科技人员的特长,比如学生时代的数理化学习成绩,然后根据他们的特长,从中挑选出数理化教师。如果实在挑不出来,从社会上聘请一部分,我认为这个钱值得花,而且红星制药厂从哪儿都能省出这两个钱。”方翰民是技术科长,既然出席这次会议,该说的话他都想说出来。
“你让本厂科技人员去教书,手头的工作不干了?”
“据我所知,厂里的科技人员,工作岗位绝大多数都在机关办公室,手头真正有技术工作的,几乎没几个。大家都清楚,在机关科室的科技人员,基本上都在做行政工作,每天让他们给培训班或学习班讲一两节课,不算多么艰巨的任务,我们技术科就有十余名老科技人员,他们完全处于闲置状态。当然,为了鼓励讲课老师的积极性,厂里可以给予他们适当的补贴。”
“方科长这办法能解决大部分师资问题,但怎么给他们考勤呢?比如说,某人上午九点到十点给培训班上了一堂物理课,下课后他应该回到工作岗位,还是全天都不用上班了?”
袁厂长抢先说道:“当然要回工作岗位,每天上一两堂课就回家,那也太轻松了!为了鼓励他们备课上课的积极性,同意翰民同志的建议,给任课老师适当补贴。” “培训下岗职工虽然是个好主意,就怕有些职工听不进去呀!大家要知道,这些淘汰下来的富余人员,都是些文化基础非常差的职工。”一车间主任苏文权不无担忧地说。
“听不进去也得听!反正不着急,大不了让授课老师讲的慢一些,使绝大多数人都能听懂。”
“问题是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欢学习,他们坐在课堂上,简直就是受罪,你让他怎么听得进去!”
袁厂长点了点头,“也许有你说的那种人,但你要给他们讲清楚,让富余人员接受文化课的学习培训,是他们待岗期间的任务,他们应该知道,完不成工作任务,会有什么后果?如果真有把学习视为受罪的人,那他就不适合待在生产岗位,而应该去当清洁工!”......
蒋国新和徐辉组织的培训考试结束了,根据新工艺的要求,部分不符合条件的职工被淘汰下来成为富余人员,共计三十七人。 知道自己成为企业富余人员了,部分被淘汰下岗的职工去找车间主任,苏文权干脆利落地推了出去,“你们被淘汰,跟我没关系,这件事技术科的方翰民说了算,如果大家觉得不甘心,应该去找他。”
果然,三十多名职工不由分说,一窝蜂地涌进方翰民办公室,将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方翰民看着这些半生不熟的面孔,“你们是干嘛的?”
“我们是一车间职工,向你讨说法来了!”
“讨说法,讨什么说法?”方翰民莫名其妙。
“是你把我们的岗位搞没了,从今往后,我们没有班上了,你说怎么办吧?”
“我们是一车间的老职工,在红星制药厂工作了十多年,你这一番折腾,现在下岗了,你得给个说法。”
“单位从上班那天就知道我们文化水平低,这么多年了也没问题,到了你这里,又是培训又是考试,结果把我们淘汰下来,我们怎么得罪你了?”
“我们本来是一车间职工,现在让你这个技术科的把我们搞得这么狼狈,你这年轻人也管得太宽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方翰民当然听明白了,这些人因为不符合上岗条件,跑来找他闹事,方翰民站起身来面对大家,“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听我说几句。”
“我们就是来跟你要说法的,”人群中一位四十多岁,长相粗狂的中年男职工喊了一声,“大家安静!听他怎么说。”
“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一位三十多岁的短发女工往前挤了挤。
等人群彻底安静下来后,方翰民清了清嗓子说道:“首先我声明一下,对一车间进行工艺改造,是统筹推进全厂技术进步的统一部署,不是我个人或技术科的主张,我们也没有权利那么做,所以,大家认为是我把你们的岗位搞没了,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儿,大家冤枉我了。”
“我们不听你的辩解,事实是我们的工作岗位没有了,这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短发女工质问道。
“技术科只是全厂技术进步计划的执行者,我是技术科长,如果你非要说是我让你们丢了工作岗位,我除了感到委屈,没有别的办法。”
“你还感到委屈?我们的工作岗位都没有了,找谁诉苦去?”粗狂男职工沮丧地说。
“准确的说,是你们在一车间的工作岗位没有了,我承认这是事实,但并不意味着你们在全厂没事可干。”方翰民淡然道。
“别跟我们咬文嚼字,我们没文化,听不懂你那些拐弯抹角的意思,什么叫‘并不意味着在全厂没事可干’?”短发女工性格泼辣,说话很干脆。
方翰民想了想,“这件事本来应该由临时指挥部给你们开个会,正式向大家宣讲厂里专门制定的政策,既然你们跑到我这里兴师问罪,我就提前把厂里的政策向大家传达一下吧。”
方翰民把厂里培训富余人员的计划和相关配套政策,向在场职工作了传达,“我们早就把大家面临的情况向厂里作了汇报,厂领导很关心大家的处境,为此专门开会研究,制定了一系列政策措施,我说的‘失去在一车间的岗位,并不意味着在全厂没事可干’,就是这个意思。”
“让我们参加学习培训?亏你想得出来!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什么文化基础吗?”对面人群中有人说道。
“还用说吗?正是因为知道你们文化基础差,在暂时待岗这段时间,厂里组织你们参加文化学习,目的是让大家提高文化素质,为将来重新上岗打基础,应该说厂里为你们想得很周到,这有什么不好吗?”
“方、方科长,”因为怨气很大,短发女工从内心本不愿称呼方翰民的职务,但通过你来我往的对话,她觉得这人并没有传说和想象那么坏,“你们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但我们这些人,一共也没读过几年书,这些年来,早就把小时候学的那点知识还给老师了,现在让我们学习文化课,我们和老师都很吃力。”
方翰民知道对方的意思,“不就是基础差,接受慢吗?这些现实情况我们都想到了,为了让大家学得进去,人事科的相关负责人会要求授课老师放慢进度,尽最大努力让大家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