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雕楼玉砌的深宫里,顾青媛忘不了她跟着父亲离开崇明殿时,裴瑾廷看着她那幽深的眼神。
她的心情本就有些苦涩,此刻更觉黯然,面上却没有半点表露,安静地走着。
“阿媛。”
前面就是台阶。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跤,顾绍叹息一声,停下叫醒神游的顾青媛。
顾青媛心虚地抬眸,“父亲。”
顾绍跟送他们出宫的内侍说了声。
让他们在附近等等,他有几句话同自家女儿说。
等到周围的人退去,顾绍背着手,在宫道伤慢慢踱了片刻,问道,
“阿媛有一事,想问你一声,你对裴家那小子,可有什么想头?”
顾青媛原本心事重重,冷不丁被顾绍这么问一句,勉强若无其事般地道,
“父亲,为何想到问这个。”
顾绍垂头踱步,
“父亲实话同你说吧。父亲离京时,想着带你一起走的。”
“你母亲一生无所出,视你如亲女,唯一所盼,就是你能平安喜乐一辈子。”
“裴三公子和太子一系牵连颇深,无需父亲多说,不管将来如何,裴三公子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父亲实在不愿你再卷入这些是非里,趁着如今能脱身,随父亲走吧。”
顾青媛面颊上的红晕褪去,到了最后,甚至透出淡淡的苍白。
良久,她抬起头,面露微笑,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父亲一片苦心,阿媛岂能不知?父亲放心,阿媛一切听凭父亲的安排。”
顾绍注视着她,慢慢地叹息了一声。
他何尝看不出,自己这个女儿,对那位裴三公子已经动了心了。
也怪不了她。
若是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个人对他伸出援手,他就算是肝脑涂地也会报答。
更别说那个英姿焕发的青年,令人一见难忘。
但越是如此,越叫他感到不安。
“阿媛。你是做错了。犯了大错,你知不知道父亲知道你和裴家小子合谋抢亲时,心里怎么想的?”
“是我错了。没有尽到父亲的责。我一直知道你的性格,被阮氏教导的忍气吞声。”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
。候养成的性子,遇到事从来不跟我说。这也是我的错。”
顾绍满脸的后悔,还有愧疚,
这一路来,他审视顾青媛,也反省自己,最终他告诉自己。
抢亲这件事,不仅仅是顾青媛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人就能造成的。ωωw.cascoo.net
这里头,从二房一家,到陆文泽,所有人都有错。
唯独阿媛。她没有错。
是他们一起逼的她。
让她走了一条只有自己能做主的路。
他提出解除和裴家的婚约,他原本有些担心,害怕阿媛不肯听自己的。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
欣慰之余,他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丝愧疚。
他有一种感觉,女儿这是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忧心,才这么快就点了头的。
她一向就是个孝顺的孩子。
当年秦氏去世后,这孩子大病一场。
如果裴家小子换一个种身份,和皇家不沾半点关系的,哪怕他出身再贫寒,只要阿媛愿意。
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会支持她。
但现在,他不能放任阿媛的感情。
皇权面前,其余无不微如草芥。
这一点,顾绍自认比任何人都看得透。
他只能这么做。
宫中,崇明殿内。
此时,屋内众人已经褪去,只剩下裴瑾廷一人跪着。
“臣不同意解除婚约。顾氏是臣的妻子。臣的妻子只此一人。”
皇帝撇了撇茶沫没说话,皇后脸色不大好看。
刚刚镇国公说要退亲时,皇帝还没开口,皇后就一锤定音地同意了。
原本,她早就想给景珩换个配得上他的妻子,正巧镇国公提出了。
可怪不得她。
“裴景珩。你一片丹心有什么用?是顾家父女瞧不上你。你可算了吧。你只认她做妻子,人家会只认你做夫君吗?”
皇后越说越来气,
“本宫都还没嫌弃她,她倒是嫌弃起你了。什么东西。明日就开始给你相看。”
裴瑾廷坦然道,
“镇国公看不上臣,也是正常。正巧臣白日里也说了,要去边疆。不若趁这次机会,让臣去边疆。”
皇后没想到裴瑾廷刚刚不是说着玩的,更没想到他如此的执迷
。不悟,声音顿时严厉起来,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以身试险,去上战场。你真是被迷了心窍。”
“这般的因小失大,本宫和陛下从前教导你的担当都抛到脑后哪里去了?”
“你眼里难不成只剩下情爱了?”
皇后发怒,皇帝也放下茶盏,有着同仇敌忾的气势。
可裴瑾廷却仍是挺得笔直,
“臣正是记得娘娘和陛下的教导。这才决定做一个良臣。”
“是战场瞬息万变,的确凶险。可一个人,若是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还是自身需要实力才行。”
裴瑾廷说完,重重地伏地叩首,
“还望陛下和娘娘恩准。”
皇后原本正恼他耽于情爱,为色所迷,陡然却听见了这番话,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皇帝。
正要说话,裴瑾廷却突然阻止她开口,
“娘娘。我已经厌倦这种生活。”
不论是儿时,还是现在,他都没有真正变得强大起来。
他故意让自己名声变得极其恶劣不堪,没人对自己抱有期待,他赶到无比轻松。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于是,他接下五城兵马司提督一职。
他希望别人信任自己,可是却又不敢相信真实的自己能够得到别人的信任。
一如他的出生。
原本就是个错误。
裴瑾廷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胸膛剧烈的跳动着。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知道真相的那晚。
难以言喻的惊惧痛楚如同潮水般涌进身体。
他却无能为力。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大概也就只有顾青媛了。
她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了太深太深的痕迹。
所以,不要问他为何放不下手。
一直未曾出声的皇帝,终于开口,
“景珩。你真的想去边疆?不悔?”
“不悔。”裴瑾廷垂眼,叩首。
“好。你执意如此,该知道,一顿罚是受不了的。”
五十杖。
这是当初裴瑾廷和皇帝的约定。
那时皇帝对他另有安排,他执意要去五城兵马司,皇帝盛怒之下,同他做下约定,若是做不满五年,就杖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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