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看了一眼床上装死狗不敢吱声的二儿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便甩袖子出去了,他不管妻子如何教训儿子,却是将小儿子叫到了前院书房,牟彪一进来,他见着小儿子嘴角的伤便问,
「你二哥打的?」
牟彪点头, 「爹,可是他先动的手!」
牟斌知晓几个儿子的底细,小儿子要是有心的,二儿子怎么近得了他的身?小儿子这是为了师出有名,故意让老二!
当下哼了一声问道,
「你二哥怎么回事,他院子里的事儿怎么扯上你了?」
他每日日理万机,家里的事儿过问的少些,又儿子们都大了,也成家了,就没有事事过问的必要,他还真不知儿子们这是怎么了? 牟彪也没说二哥两夫妻的事儿,也没提刘氏指使着自家媳妇去做说客的事儿,只是一脸不耐烦道,
「我就是烦他每日里花天酒地不干正事儿,弄得自己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听说他在外头浪荡了几日,二嫂就在家里哭了几日,这是过日子的样儿么?」
牟斌听了也很是不满,浓眉一挑,
「是么……看来前头是为父没把他教训好?」
牟彪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道, 「爹,我瞧着就是您下手太轻了,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眨眼就过去了,二哥若还是这般不着调,三年之后您就只有给他笔银子打发他去南边当海商了!」
牟彪哼了一声,
「这事儿我来办,你就不必过问了!」
牟彪一翻白眼,
「您当我想管呀!」 以后别甚么事儿都找着我媳妇儿,我媳妇儿年纪小,人微言轻,话说重说轻了都得罪人,凭甚么这哥嫂的房中事就得让弟媳妇管,我媳妇儿可是这家里最小,不让人照顾便不错了!
家里八爷把二爷打了,还把人从外头给提了回来,老爷知晓了这事儿回来叫了八爷到书房说话,过后不久八爷就大摇大摆的从书房里出来了……
这话没有多久便在整个牟府里传遍了,连后门里守着泔水和粪车进出的婆子都知晓了,且不说刘氏那头如何的着恼,只说是前头四莲不是叫了汪妈妈跟着八爷追去拦着动手么,汪妈妈又去何处了,怎得没有回来?
汪妈妈前头是跟着牟彪过去的,只牟彪骑马,她步行,虽说有轻功,只光天化日在这闹市之中,她怎好展开身法,只得远远的缀着,一路跟着过去,牟彪的手脚也是太快,待她到了那玲珑阁时,牟彪已经拖着死狗一般的牟良出来了,只留下牟龙与牟虎在后头使银子善后。
话说这事儿也是赶巧了,汪妈妈本是去阻止八爷打人的,结果没想到自己过去时八爷已经打完人出来了,她就不再往前凑了,这厢在那处看着牟彪离开,又那玲珑阁后头院子里的火势似是有些大,瞧着好似有些止不住了,汪妈妈便担心牟八爷这把火烧得过了,事儿闹大了收不住,想了想转过身,跑去报消息了! 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那水龙队是每隔三条街都备了一队的,有人一过来报消息,那水龙队立时就出动了,水龙队一来到这处,当时就吆吆喝喝叫了许多人同玲珑阁里众人一起灭火,而那牟龙与牟虎果然是甚么主子养得甚么奴才,把银子赔了,又见有人来扑火了,却是拍拍屁股转身就走了,只汪妈妈老成持重想在那处等着火灭了才走,结果却让她救了个人。
汪妈妈原本是顺手提了一个水桶,混在了救火的人群里,想进去瞧个清楚,她先是跟着一群人往里冲,进了后门就见得迎面冲出来好些个人,跑在前头的乃是几名衣着鲜亮的男子,一个个拿袖子扯在脸前挡住,低头急匆匆往前冲,想来是被火势惊动的客人,要
往外头跑。
众人让过这帮男子,跑进了院子里又见得好些个年轻的女子也是一脸惊惶的跑了出来,口中娇声叫道,
「火烧过来啦!火烧过来啦!」
汪妈妈踮脚一看,果然见得那冲上半空的一股浓烟旁边,竟然又加了两股,却是从原来燃烧的院子两旁又窜出来两道细细的黑烟,看来是把旁的院子也给引燃了!
「哎呦!我的八爷,您这火气也太大了些吧!」
汪妈妈一声叫苦,跟着众人急忙往里冲,她想得明白,前头那院子已经烧起来了,此时去救怕是救不成了,倒不如去救旁的院子,不让火势蔓延才是正理!
当下提着水桶去了旁边的院子,这玲珑阁的院子是一个个小巧精制独立的院子,都是四面白墙,当中间儿一座小楼,而这院子里的小楼未受波及,只挨着墙边搭的一间灶房因着与一旁的院子相连,却是被顺着房顶烧过来的火给点着了,若是不想法子扑灭了火,待这灶房烧完了,一旁挨着的小楼便要遭殃了!
此时这楼里人都跑光了,根本没人管,汪妈妈看了一眼小楼前的鱼池,里头碧盈盈一池的水,她过去将手里的水桶往那鱼池里一抄,却是不管里头是不是抄着了小鱼小虾小王八,之后提着满满的一桶水,一脚踹开了正在冒出黑烟的房门,
「哗啦啦……」
一桶水进去,黑烟立时倒卷出来,扑着面门就来了,这要是换了普通人,一口烟儿便能呛得你升了天,可汪妈妈不是一般人,她进去时早就闭了一口气,不怕毒烟伤害,一桶泼完又是一桶,连着泼了十七八桶,这屋子里全数都湿了一遍,总算是将渐起的火势给扑灭了,汪妈妈这才往外头退,退到外头院子里看了看,见隔壁的火势正猛,生怕那火势被风一撩又吹了过来,便索性提气抬掌,一掌打在那木头搭的灶房上头,
「轰……」
一声巨响,那搭出来的灶房本就被火烧过一遍,此时挨不住汪妈妈一掌,当时就应声而倒,待得全数塌陷下来,房顶就与隔壁断了联系,火自然就烧不到这处来了,只汪妈妈这一掌实在威力大了些,不但将那灶房给弄塌了,还将后头的一处单间儿给轰出来了……
这灶间是搭在两院之间的一个夹角,外头有灶房挡着,里头又被人做了隔板,不从上头看,是根本看不出来里头还有一个夹间。
那灶间倒塌之后,哗啦啦倒了一大片,汪妈妈眼尖,居然从那一堆冒着烟儿的木头板子里见着了一角翠绿的衣角,汪妈妈见状心头一惊,
「怎得……这里头还有人的么?」
她适才将整个灶间都浇了个遍,没瞧见有人啊?
只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忙冲上去,几道掌风将木头扫开,果然见得下头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汪妈妈过去将人一只手提了起来,跳到了外头,这才将人放平了,拨开头发一看,却是一张又脏又污,不掩美貌的小脸,
「啧啧……这可怜见的!」
汪妈妈江湖经验老道,打眼上下一打量,见这小娘子身上衣裳粗衣麻布,脸上虽脏却也瞧得出来未施粉黛,这模样一看就不是窑子里的姑娘,再想想她藏身的地方,
「这多半是窑子里囚禁的女子!」
她上手搭了这小娘子的脉,发觉她只是被前头烧起来的黑烟给呛昏了,当下取了一些鱼池里的水,给她泼在了脸上,那小娘子果然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这小娘子也是个烈性的,见着汪妈妈只当她是这里的人,当下一抬手,五指向着汪妈妈的脸上就招呼了过去,汪妈妈一翻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用力,那小娘子就痛叫一声,
「放开!放开!」
汪妈妈倒也干脆,甩开她的手,自己也站起了身,对她道,
「我不是这里的人,只是见这里发生了火灾,进来救火的……」
说罢看了看外头跑来跑去忙碌的人群,淡淡道,
「你若是想出去……可以趁这个时候……」
那小娘子愣了愣,眼见得汪妈妈转身就要往院外走去,忙一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裙角,
「求……求您救我……救我……」
那小娘子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汪妈妈,大眼里盈满了泪水,
「求您救救我……我……我被他们下了药,下半边身子根本动……动不了!」
汪妈妈倒是知晓,有不少青楼楚馆里对付那些性子烈又模样美貌的女子,为免伤了她们的花容月貌,多半都是会灌药的!
不过汪妈妈不想惹事,她皱起了眉头,这些女子虽说出身良家,并不想做女支,但能在京城里开私窑的人,后台都极硬,办事多半不会留下把柄给官府拿住,因而这类人大多都是有卖身契在手中的,她将人带走了,岂不是给主家惹祸么?
锦衣卫便是再跋扈,也是要按着官府规矩办事的!
那女子也是十分聪慧,观汪妈妈脸色便知她心中所想,手上死死抓着她的裙摆叫道,
「我不是他们买来的,我是被他们虏来的,我是良家女子!我是良家女子!」
汪妈妈闻听这才低下头问道,
「你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但有一句谎言必要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世人重誓言,汪妈妈听了立时便信了,想了想伏下身,一伸手将她拦腰抱起,扯了一块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破布遮住了她的脸,趁着众人乱成一团时,将她给弄出了玲珑阁。
汪妈妈带着一个人,光天化日的自然不好在外头行走,只能寻了一处死胡同,将人藏在那处,在那里等到了天黑,才把人给带回了牟府。
牟府里四莲早等得焦急,问起回来的牟彪,
「汪妈妈你可曾见着了?」
牟彪摇头,
「不曾见着!」
又召了牟龙、牟虎来问,二人也不曾见到,四莲便担心起来,
「汪妈妈这是去了何处,这般天色了也不见回来……」
牟彪安慰她道,
「汪妈妈可是武林高手,她那身手在京城之中能动得了她的人,数不出十根手指头,说不得是甚么事儿绊住了,再等等就是!」
四莲闻言却是嗔怪道,
「你过去劝劝二哥也就罢了,怎得还动手打了人,听说还打得极重,都是自家的兄弟,你这样儿怕是要招来公婆不喜!」
牟彪哼道,
「我这打得还是轻的……」
继而又宽她的心道,
「放心,我是从爹那院子里出来的,若是有事……我能回来么?」
听说是公爹没有怪罪,四莲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可是想起刘氏,她却是一声苦笑,
「婆母那处怕是不好交待!」
牟彪把她搂过来,抱到大腿上坐下,亲了亲她的小脸,感觉上头有些微凉,又握了握她的手道,
「放心,我即是敢动手,自然心里有数的,母亲那处不会怪罪的!」
她更不会怪罪到你头上的!
四莲忧心汪妈妈,一直不肯睡,便守在书房那处,拿了一本书一面陪着牟彪,一面等着汪妈妈,入夜之后,汪妈妈带着一个人回来了,四莲打量着那昏迷着的蓬头垢面,却难掩秀色的女子,
「妈妈,这人是谁,你从何处弄回来的?」
汪妈妈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正在书桌前批阅公文的牟彪,小
声应道,
「少夫人,这位卢小娘子是老奴从那玲珑阁里救出来的……」
「玲珑阁?」
「是,今儿八爷就是在那里把二爷带回来的……」
汪妈妈简要将自己去时的情形讲了一遍,在说起那院子里火起时,四莲回头瞪了牟彪一眼,牟彪脸上有些微微发热,清咳一声,
「那个……只是一时失手……一时失手,我已经叫牟龙和牟虎赔他们银子了!」
虽说是赔了银子,可若是失了火,牵连了附近的邻居,那邻人们何其无辜?
四莲再瞪了他一眼,又问那汪妈妈,
「依你所言,那这位小娘子是他们强虏来的?」
汪妈妈点头,
「这位小娘子是没有卖身契的,因而她抵死不从,被那老鸨灌了药,扔在灶间后头的小间里挨饿,打算好好磨她的性子!」
不过这位卢小娘子是个烈性子,那是宁死都不肯屈服,就那么一日只吃一碗清粥,熬了足足五日,却是熬来了今儿的一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