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北海。若是在江陵,早已是莺飞草长的时节,但站在北海的中央,凄厉的狂风仍像刀子一样,裹胁着阵阵如砂粒般的飞雪自冰面卷过,一次次狠狠割向贺齐舟的面庞。
自青城一路向北跋涉三千里,贺齐舟再一次领教了什么叫作真正的寒冷,但再冷也没有心冷!茫茫的北海,曾经是胡人流放犯人的地方,也曾是义母思念的家乡。
十天里,沿着湖岸走了数百里,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来埋葬母亲那最后一坛骨灰,于是贺齐舟决定让母亲长眠于湖底,解冻后的湖水将流遍母亲家乡的每一寸土地!
浩瀚的北海一望无际,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贺齐舟一人!寂寥习已为常,泪水早已风干,脚下的冰层中,无数串汽泡就像是大湖在为母亲哭泣。
贺齐舟点了点头,就这里了!冰层不知有多厚,贺齐舟取出欺霜剑,想了想,又将重剑归鞘,此剑太凶,母亲如此善良之人,不宜用此凿冰!
贺齐舟将背后的包裹与长剑放至一旁,开始用拳砸击冰面!“嘭——嘭——嘭……”一声声沉闷的砸击声在冰面上向四周延伸,一片片冰屑随着拳头的起落四处飞溅。
也不知砸了多久,双拳似乎有些麻木了,真气也已消耗一空,但冰面上只不过留下了一个半尺多深的浅坑!
贺齐舟不急,心底里甚至希望冰层越厚越好,那样就可以再多陪母亲一会。扫去
坑中冰屑后,贺齐舟盘腿调息,待气力恢复后继续砸冰!
日苦短,夜漫长,无比壮阔璀璨的星河仿佛就悬于头顶,贺齐舟抓起一把碎冰塞于口中,继续出拳,一日一夜地砸击,就算是坚硬如铁的拳面,如今也已是血肉模糊。冰面上的小坑已变成了一个三尺深的大洞,似乎已经能看到冰层下的水波流动……
“连将军,您听见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声音都断断续续一整夜了,会不会是林虎的人也在取冰?”离贺齐舟十里开外的冰面上,四名皮裘裹身的壮汉手持铁钎冰镐,正从湖面上凿取冰块,其中一人停下了手中活计,开口问道。
一名身高近八尺的魁伟男子直起身来,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道:“不太像是凿冰的声音,林虎若是追击也可不能从湖中央过来的……”
“是啊,本以为是打渔的猎人在赶鱼,但也不可能赶一整夜的呀,将军,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好,一起去。”被唤作连将军之人放下手中铁钎,丢下已经凿取的数十块二尺见方的大冰块,带着另外三人,拉着一辆雪橇,往湖中央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四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壮汉,两人拉橇两人坐橇,过一会就互相轮换,就这样顶着狂风,直走了约半个时辰,总算觅得声音来源,只见两里开外,有半个身影不知用什么工具正在锤击冰层。之所以看到的只有半个
身影,只因那人是站在三四尺深的冰洞里锤打。
“那家伙在干嘛?凿洞打渔吗?是不是饿疯了?”
“有可能,但其他人呢?这么大一个洞不会是他一个人凿出来的吧?”
“我们去帮帮他吧,打上来的鱼和他平分。”
“好主意,可那家伙这么干下去,马上要掉水里了!”
“你看,有热汽冒上来了,那家伙应该是凿穿了”
“咦,他爬上来了,捧着个东西,像是在发呆。”
……
“多说无益,先过去看看再说。”听着另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姓壮汉挥手让三人继续向那条人影靠拢,由于冰洞被凿穿,人影益发模糊,已被一团冰雾笼罩。
冰面上的两里,看着很近,逆着狂风却要走上不少时间,四人走近至不足百步时,却听“卟通”一声,只见那个人影像是不慎落入自己挖的冰洞。
“不好!快去救人!”连姓大汉立即放下雪橇,向冒着水汽的冰洞冲去,其余三人也是飞步跟上。
待四人冲至冰洞边时,水汽已经极淡,直径两尺、深四尺的冰洞底部,在酷寒之下,没多久便结起了一层极薄的冰层,透过冰层,可以看到一名身着单衣的男子正在缓缓下沉……
“我去救他!”连姓壮汉二话不说,立即脱去皮帽、貂裘、挺直身子,纵身跃入冰洞之中,随着那层薄冰的破裂,又是一团水汽上涌,转瞬变成了冰雾。
“将军小心!”另外三人俯
身向下探视,只是雾汽之中,入水之人转眼便不见踪影。
几息之后,水汽又散,可再也找不到水下两人的影子,三人大急,经短暂商议,又有两人解衣下水,不会游水的一人则留在上面搭手。
两人潜下去数丈后,总算发现了快速向上浮起的连将军,只见连将军一边摇头,一边向上急指。两人会意,知是救不了人了,亦转而上浮。
与冰面的酷寒不同,水下竟是颇为温暖,三人抬头看时,那个冰洞又已结起了一层薄冰。由于洞口过小,只能容一人上下,后入水的两人,腾出位置,让连将军先上去换气。
刚才深潜了二十余丈,已经快憋不住气的连将军也不客气,迅速上浮,冲破冰面,一头露了出来。水面上的严寒顿时让连将军露出水的头面结了一层薄冰,大口吸入的冷气更是让连将军呛了一下,不住咳嗽起来!
“快把手给我!”由于冰洞深达四尺、四壁光滑如镜,上方之人只能趴在冰面上,一手向下探出。
连将军艰难将右手伸出水面,握住上方伸来的手,可入骨的寒意在短短几息之间,便能将人冻僵,连将军发现自己胸口巨痛,双手几乎使不出一分力气。被上方之人提上去两尺后,数次想用左手扒住冰面,都是功亏一篑,到最后,连手都无法抬起。
冰面上的虽然也是个大汉,但趴着无法使出力气,将连将军扯上来两尺后,再
也无法提上去一分。情急之下,那人试图换个姿势,用脚抵住另一侧冰壁,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差点也被连将军拖下冰洞。
“先救他们!”连将军眼见上方之人要被自己拖下冰洞,急忙松开右手,艰难地说出四字。由于刚才的咳嗽,嘴角已经有了几条结成冰的血丝。
“将军!”随着上方之人的一声急叫,连将军再次掉入水中。入水后的连将军似乎恢复了一点知觉,用力推着水下一名同伴上浮。
那人显然也知道已经处于生死关头,准备上去后,与冰上之人联手救人,但他很快也与连将军一样,陷入了相同的困境。出水后,僵直的身体根本就用不出力,就算水上有人拉、水下有两名同伴顶着,仍是无法上到四尺高的冰面。
由于要让第三人换气,第二人很快也放弃了爬上冰面的尝试。上方之人改用皮氅悬于水面,这样更有利于发力,只是第三人冻僵的双手竟无法抓握住皮氅,才拉起来一点,又重重掉了下去。几经周折,冰面上的人也快到了力竭的状态,一时无措竟哭号起来。
水下三人只能轮流到洞口换气,三人越来越弱,几乎都无力摆动四肢。最先下水的连将军第一个支撑不住,缓缓向下沉去。另两人想要拉住他,却也被连将军拖向湖底……
趴在湖面上,已经绝望的那名汉子正想着要不要下水救人,忽然发现一条黑影正迅速
地向上方游来,然后将三个有点僵直的大汉拉到冰洞那里,一个接一个地将三人顶出湖面,丝毫不显费力的样子。最后,那个神奇的家伙,居然用一双手,贴着冰壁爬上了湖面。
“用干布帮他们擦干!”浑身冒着水汽的贺齐舟上来之后,指了指冰洞边自己的包袱,吩咐那名像是有点傻掉的汉子帮忙,包袱里有几件替换的单衣。
贺齐舟边说边挨个撕开三人已经冻硬的贴身衣物,由未下水那人擦干后迅速包上三人下水前脱下的皮氅皮帽。
“他们会、会不会死?”见三人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留在湖面上的那名大汉颤声问道。
“不会,不过得快点找到避风的地方、喝点姜汤之类的热水。”在替三人换衣时,贺齐舟已经把过脉像,这三人的体质均极强,如果救治及时,应无大碍。
“兄弟,我们营地离此十里左右,那里有雪橇!”大汉指了指百来步外的雪橇,刚才正是在那里发现贺齐舟坠入冰洞后,四人飞奔过来的。
贺齐舟一直在运功保持身体的温热,此时也已解下湿衣,换上一套干衣服后,披上自己的皮氅,然后飞速掠向那具原本准备装冰块的雪橇,转眼又将雪橇拉至洞口,依次将三人摆放在雪橇上,又花了一柱香时间,替三人渡入一些真气,又点了几处穴道、护住三人心脉后,便与另一人共同拉着雪橇往南向四人所在的营地走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