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说,有多少人喜欢喝白酒,就有多少人讨厌喝白酒。
而在徐长亭看来,但凡喜欢喝白酒的要么是有故事的人,要么便是上了年纪后压力颇大的中年人。
白酒的醇香、韵味、悠长以及烈性,对于饱经风霜、历经沧桑的人而言,可谓就是如同知己一般的存在,绝不是淡淡的啤酒,以及更在乎味蕾感受的红酒所能够达到的。 白酒不在乎味蕾的感受,更不在乎那淡淡的入口顺畅,而是在乎直接冲击内心深处的压抑与情感的总爆发,也正是它的悠长醇香,以及烈性韵味,使得仿佛每一口都是人间轰烈与沧桑的悲欢离合。
桃花烈绝对符合如今尚武之风盛行的大魏国,也绝对适应才子佳人儿女情长、百转千回的南唐。
柳大安、泼李三甚至是包括何何承天,这些时日可谓是格外的忙碌,随着第一窖桃花烈终于是赶在中秋节前出现,便立刻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尤其是对于一些中年男子而言,可谓是成了最为喜爱的杯中酒。
以徐长亭鸡贼又奸猾的性格,在真正的第一窖桃花烈出来后,除了要送到教坊司、青云楼以及李澄心、陈平等处买卖以外,自然是还要拿出一份送到免费送到皇宫才行。
不管他因为大姐一事儿,心里对当今皇上有没有怨言,但这个“人情往来”的眼力见还是要有的,要不然的话,可就不止只是不懂事儿那么简单了。 好在如今徐长亭有禁军副统领薛无恙的腰牌在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去送,薛无恙自己就会过来拉这些酒进宫。
而到了中秋节的这一天,因为还有王肃、萧思誉等人一同前往天王湖,从而使得徐家前往天王湖的队伍显得浩浩荡荡,加起来足足有七八驾马车先后驶向了天王湖。
徐长亭原本打算带着吴江南跟大姐、二姐还有母亲挤在一个马车里,但在上车的时候,却是被徐仲礼招手叫到了跟王肃、萧思誉同行的马车上。
王肃的家眷、萧思誉的家眷同样是各坐一驾马车,加上徐家的两驾马车就已经是四驾马车,这还没有算上何叶儿、梁彩儿以及霍奴儿跟谢敬尧、王彦章几人。
跟着徐仲礼上了马车后,徐长亭便主动乖巧的向王肃、萧思誉两人打招呼。 王肃见到徐长亭,第一反应就是问他裴慕容什么时候到。
徐长亭也如实回答着,大概到下午的时候裴慕容才会到天王湖。
看着有些不放心的王肃,徐长亭只好安慰道,裴姑娘已经亲口答应了,相信不会食言的,也跟阮三娘都商定好了等等。
与几个长辈同坐一驾马车,徐长亭一路上脸上始终带着笑,丝毫不会让跟父亲谈笑风生的王肃跟萧思誉察觉到他的拘束。
何况,徐长亭也相信,父亲绝不是无缘无故的让自己跟他们同乘一驾马车的。 随着马车缓缓驶出白虎坊,沿着朱雀大街出城时,男人在一起喜好谈论天下事的特性,就渐渐显露了出来。
首先打开朝堂话题的自然便是王肃,在车厢里谈笑风生的短暂沉默后,王肃便缓缓开口问道:“如今我们二人已经远离朝堂,眼下就仲礼你在礼部任侍郎兼国子监祭酒,所以依你之见,如今朝堂可否有新风向的迹象?”
徐仲礼并不着急回答,想了下后笑着道:“看来两位是猜到了些什么?”
萧思誉跟王肃对视一眼,对于徐仲礼在他们面前的谨慎见怪不怪,毕竟,从他们认识徐仲礼起,徐仲礼便是一个凡事都是小心谨慎、以及颇有城府忍耐之人。
“可能刚被罢免时,因为一时心中气愤冲昏了头脑,所以无法理解。但随着渐渐冷静下来后,就渐渐琢磨出了味道,皇上也不易啊。所以对南唐休兵后,总要找出几个人来给皇上力主出兵南唐做替罪羊。我跟思誉自然就是最佳人选了。”王肃笑着说道,表情显得云淡风轻。 “两位被罢免,其实站在皇上的角度,也是迫不得已。但……说句真心话,两位当初在朝堂之上的作为有些过于急迫了,若是能够徐徐图之的话,或许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徐仲礼儒雅的说道。
萧思誉跟王肃认同的点了点头,但当时身处局中,哪可能轻易就跳出局像旁观者一般看待整个朝堂局势?这不也是后来才回过味来,当时他们二人的作为有些过于激进了。
“仲礼啊,你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不错,我们虽然当时是当局者迷,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若不是我们被罢免,你岂不是还要在遥远的西宁多熬几年?”萧思誉的话有几分玩笑成分,徐仲礼也不生气,王肃也只是摇头笑笑。
“那我就再次谢谢两位的成全了。”徐仲礼呵呵笑着道,随即看了一眼默默坐在他一旁的徐长亭,便继续对着王肃跟萧思誉说道:“考课法、俸禄制都是皇上认可的举措,但两位却是因为大力推行而获罪,如此一来,非但不能帮了皇上,反而使得局势更加复杂诡谲。我知道,两位是想问,我们这几个所谓的皇上心腹,都被皇上借着罢免你们的机会而被调回到了丹凤,那么接下来是不是朝堂之上就该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是啊,你们这几个皇上真正的心腹之臣已经回到了丹凤城,但这可都大半年过去了,朝堂之上还是如此平静,这不太对啊。”萧思誉疑惑道。
徐仲礼沉稳的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眼下的平静有些不对劲,那么……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黎明前的黑暗?”王肃小心翼翼的问道。
徐仲礼沉吟了一下,而后道:“说不好,终究是皇家的事情,我们这些臣子怕是很难起到什么作用,主要还是看皇上的意思了。”
“这件事情上,皇上过于优柔寡断了。”王肃面色凝重,捋了捋胡须认真道:“自朝廷对南唐用兵起,尤其是皇上几次御驾亲征,都是给了太子可趁之机啊,若不然的话,局势也不会发展到眼下这般复杂的局面。”
萧思誉却是摇了摇头,回忆着他跟王肃当初在朝堂上的种种举动跟作为,而后道:“皇上御驾亲征,留下太子监国并没有错。只是……皇上对太子太过于放心了,怕是没料到皇后跟太后会如此支持太子,甚至还会私下里帮太子拉拢朝臣了。所以这件事情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二人当初还是太着急了,朝廷休兵后开始要安内不假,但我们在皇上还没有从休兵一事儿中缓过神来时,就急不可待的推出考课法、俸禄制来牵制、打击太子党,这让皇上显然陷入到了两难之中。”
“所以啊,现在想起来,怕是那个时候皇上还没有意识到,朝中有很多官员都已经站到了太子那边。如此一来,我们推出的考课法、俸禄制的实施,在皇上看来就没有那么重要了,甚至还会认为是要故意扰乱朝堂朝政。”
徐仲礼默不作声,但目光在看向王肃跟萧思誉的同时,还会时不时看向旁边的徐长亭。
而此时的徐长亭,也渐渐明白父亲为何要让他跟王肃、萧思誉同乘一驾马车的用意了。
因为之前在家里,当着元宏的面,他们父子算是约法三章,徐仲礼不准过问徐长亭跟元宏的条件。自然而然的,徐仲礼也就没有了机会帮徐长亭出谋划策,要不然的话,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但若是让徐仲礼什么也不做,完全不去理会徐长亭跟元宏之见的交易,那显而易见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徐仲礼就只能通过跟王肃、萧思意讨论朝堂政事,来猜测徐长亭跟元宏的条件,以及尽量通过他们对朝堂局势的分析,来让徐长亭意识到朝堂局势,或者是给徐长亭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王肃、萧思誉的目光此时齐齐看向徐仲礼,等着他对他们二人的分析做判断。
徐仲礼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两位所分析的没有错,只是眼下……皇上想要亲自推行,也是阻碍重重。太后、皇后、太子俨然形成了一股绳。太子既有监国之责,也有参与朝政之权,如此一来,皇上想要推行的考课法、俸禄制,即便是太子不会反对,但太后跟皇后那里……我们谁也说不好。对南唐用兵占据了皇上诸多精力,从而忽略了朝堂政事。如今想要扭转乾坤……不比当年登基易啊。”
“那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吧?如此一来的话,难保太子不会……。”王肃重重的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眼下比拼的便是定力与耐心,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当然,你说的是最坏的结果,如今就算是再坏,也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但长此以往下去,确实对皇上不利,不说朝堂政事会不会旁落,不说朝廷政令能不能顺利推行,便是皇上的威严也会在不声不响的对峙中大打折扣,毕竟……皇上相比太子,年岁不占优。”萧思誉趁声说道。
“我猜测……。”徐仲礼又是瞟了一眼旁边的徐长亭,而后开口道:“皇上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在等一个破局之人,可能会是一件让人会忽视的小小事情,也可能是一个谁也不会重视之人,斜刺里杀出,打破眼下的僵局。”
王肃跟萧思誉皱眉,而徐仲礼掀开车帘,看着天王湖已经在望,随即打破了车厢内有些沉重的气氛,道:“你我不过是大魏臣子,私下里议论议论就可以了,至于皇家之事儿,相信皇上必然会有决断的。好了,两位也不必在中秋这一天如此愁眉苦脸,先高高兴兴的把中秋过好了。”
一路上徐长亭根本就没有说一句话,而在到达天王湖跟着众人下车后,徐长亭也并没有立刻就跟家人上画舫,而是要带着霍奴儿继续往前赶一段路,前往祝融峰顶的永宁寺。
楚盈拉着徐长亭交代了几句,大姐徐长虹把一个早就备好了盒子放在了马车上,二姐徐温柔则是告诉徐长亭,一会儿回来后在哪里汇合。
徐仲礼微笑的看着徐长亭,而后是伸手摸了摸徐长亭的头顶,慈爱的说了句早去早回,便与王肃、萧思誉去见二人的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