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汉景声嘶力竭的叫声,勾起纷乱缥缈的思绪。
沈凤舒站在门外,透过残破的门窗,狭窄的缝隙,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双灰沉沉的眼睛。
她盯住那双眼睛,轻轻冷笑:“听闻皇上龙体欠安,摄政王妃沈凤舒特来探望……”
清脆的声音,中气十足。
殿内的人闻言稍稍安静了一会儿,又继续发疯,他的双手穿破破裂的门窗,不顾木刺的刮碰,手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血痕,他伸长双臂,欲要穿过狭窄的木板缝隙来抓沈凤舒,他甚至还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沈凤舒不躲不退,凝眸含笑:“皇上精神虽然不好,力气还在,那就好……你要是这么死了,我才无奈呢。”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半点不避讳周围那些护卫们,近来周汉宁正在重新建立皇宫内卫,这一波“大换血”过后,宫里头都是可靠的人。
那些背景不干净的,全都清出了皇宫。
沈凤舒不怕旁人听了去,她也不在乎。
“我当初进宫只为了找你要回两条人命,偏偏你自己作死,得罪宁王是你这辈子犯过最大的蠢。”
一听到“宁王”二字,周汉景疯得更狂了。
他扒拉的双手,上上下下,瞬间又多了好些伤口。
门窗断裂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要把整面门板都卸下来。
小安子护着沈凤舒,主动往前站了站:“娘娘,咱们还是回吧。皇上现在一听到王爷的名字,就会发狂。”
沈凤舒也听得耳朵疼,缓缓转过身:“只是最后一面了,我总要见见他这副丑态,心中才能出一口气。”
小安子随她走了几步,才道:“娘娘,其实王爷早就给您出过气了。那日您不也是在围场吗?难道您没看见么?”
沈凤舒脚步放缓,微微诧异:“看到什么?”
小安子站定,脸上露出些许呆愣的神情:“啊?娘娘原来不知道啊……那一日在围场,王爷手持弓箭追赶着在树林中手无寸铁的皇上,他把他当做猎物一样对待,却还是给他留了一条活路。”
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周汉景仓皇逃跑,担惊受怕,周汉宁在马背上拉弓射箭,让他寸步难行。
沈凤舒并未见到那样的场景,但是她终于明白了,为何从围场回来之后,周汉景会彻底疯癫。
最极致的恐惧,可以完全摧毁一个人。
沈凤舒微微抿唇,露出欣慰一笑,淡淡道:“知我者莫过于王爷。”
小安子望着主子脸上的笑容,不敢吭声,加之,身后那源源不断的吼叫,让他不寒而栗。
周汉景“搬”离皇宫,全程戒备森严,他单独被囚禁在密不透风的马车之中,与其说那是马车,还不如说是囚车。
萧太后还未踏出宫门半步,便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她急痛攻心,壅塞在胸,一口气喘不匀就容易咳出血。
随行的宫人们都怕极了,果不其然,她在离京三十里外的官道上咽了气,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王府正是用膳的时候。
周汉宁和沈凤舒一起陪着母妃用膳,有人进来传话,惹他皱眉:“有什么了不得事,非要现在说?”
那人一脸为难,小心翼翼地觑着太妃和王妃娘娘的表情。
沈凤舒看出些许端倪,对周汉宁道:“王爷不如先去书房议事,我陪着母妃用饭。”
周汉宁正要摇头,就听玥太妃道:“没什么好避讳的,该说就说,哪有吃一半的饭就走的。”
“萧太后歿了。”
沈凤舒缓缓放下筷子,又见周汉宁皱了皱眉:“什么时候没的?”
“离京不到三十里,人就没气了。”
周汉宁看看母妃,见她垂眸不语,又道:“既离了京城,那就不要再送回去了,先前往行宫,再料理后事吧。”
“是……”
三人面面相对,玥太妃沉吟片刻,才道:“她这口气咽得太快了,算了,她本就不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周汉宁也没什么胃口了,正要放下筷子,又听母妃说:“该吃吃该喝喝,今儿要是换过来……萧太后没准儿会高兴地大赦天下呢。”说完,她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口菜心,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沈凤舒静静看了一阵,也学着她的样子,继续吃饭。
周汉宁也跟着微微一笑,朗朗道:“母妃说得对,今儿得逞的人要是皇上,宫中早就歌舞升平了。”
一个天大的消息慢慢消解在这寻常的一顿饭。
几日后,萧太后在行宫草草入殓下葬,没有风光大办,也没有入皇陵与先帝同葬,只是命人在山上为她修建一座简洁大气的墓碑。
这样的待遇,让萧家人敢怒不敢言,他们的处境已经够难堪了,要是再惹恼了宁王,更是死路一条。
偌大的宫城冷冷清清,小安子站在乾清宫的台阶上,背过双手远眺,忍不住感慨一句:“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争来争去,最后谁也不稀罕。”
他带着整理好的名册,亲自送往宁王府。
沈凤舒过了一遍名单,问他:“这些人都可靠吗?我可不想有一个漏网之鱼。”
“娘娘放心,奴才几乎把他们祖上三辈都查了一遍。”
沈凤舒微微一笑:“你倒是会查。”
“都是娘娘教导有方。”
“太医院、内务府、御膳房、针功坊、工事房、浣衣局……每个地方都是肥差啊。”
小安子点点头:“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奴才会看紧他们的。”
沈凤舒“啪”地一下合上名册,望着他道:“你看着他们,我看着你,宫里头我暂时不会去了,你好自为之啊。”
“是,娘娘,奴才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娘娘眼皮子底下捣鬼啊。”
说话间,海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了。
药香浓郁却不刺鼻,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和微甜的气息。
小安子鼻尖一动,看着沈凤舒慢慢喝药的样子,忍不住巴结一句:“娘娘就是娘娘,连喝得汤药都这么讲究。不过,不知娘娘哪里不舒服啊?”
沈凤舒淡淡摇头,身旁的海棠适时开口:“安公公,娘娘喝得不是治病的药,而是暖宫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