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军刚刚入城,便看见街道两边站满了前来迎接大军凯旋曲阜国人。
这些人当中以女子居多,偶尔见到一些男人,也多是上年纪的老丈。
这倒不是曲阜的壮年男人对大军凯旋不感兴趣。
而是因为此次鲁军伐莒,除了一部分留下维护日常秩序的男人外,曲阜的壮劳力几乎全员随军出征。
而这些夹道欢迎的妇孺正是他们妻儿父母。
已经成家的鲁军士卒们有人认出了人群中的家人,连忙挥舞手臂大笑着向她们致意。
至于那些未成家的士卒也没闲着,他们的身上洒满了年轻姑娘们抛来的花瓣。
你未娶,她未嫁。
鲁军的凯旋仪式,更是一场别开生宴的相亲大会。
姑娘们都知道,军队里集中了整个鲁国的适婚青年。
而且,只要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多少都立下了一些功勋。
年轻力壮,又建立了功勋,人数还这么多,能慢慢的挑选。
姑娘们怎么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她们可不是那些豪族家里的女儿,要讲究什么媒妁之言。
在婚娶这件事上,庶民出身的女儿家就得讲究一个先下手为强。
而在这些年轻士卒当中,最受欢迎的几个,自然是走在整个队列最前端的宰予车组。
子贡手握缰绳,坐在战车前端,腰板挺得笔直,在一身朱红战甲的衬托下,整個人显得面若冠玉,英气勃发。
申枨和冉求一左一右,他们持矛傲立,两眼圆瞪,双臂紧绷,显出强壮肌肉。
二人也知道自己长得没有子贡那么帅气,做不到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所以干脆突出一个‘宝相庄严’作为卖点。
毕竟春秋时期的男人嘛,长得不帅没事。
有把子力气,能下地干活,那同样是种本事!
他们突出卖点的策略果然收效不错,姑娘们的鲜花接踵而来,在车厢中铺一层又一层,直接盖住了他们的靴子。
一阵微风刮过,吹起无数花瓣,带起了鲜红披风。
宰予披坚执锐,立于车厢正中,他的单手举着一块盖着红布的木质托盘。
托盘里盛放着的东西,稍微有点小血腥,正是莒帅的项上人头。
其实宰予也没想拿着人头出场,他原本是打算找计吏要点莒帅的随身物品意思一下得了。
比如莒帅的佩剑什么的。
但计吏却告诉他,莒帅的佩剑他估计是拿不走了,不过如果宰予不介意,他可以端走。
然后,计吏就给了宰予这个盘子。
其实诸夏国家之间对垒,一般不会对敌军主帅行枭首之举,因为这种行为可以视作对敌国的极大侮辱与挑衅。
而且国际舆论也会对这种野蛮行径大加斥责,大家都认为这种行为是不符合《周礼》规范的。
毕竟,打仗就是打仗!
打仗死人很正常,但枭首就是你的不对了!
大家只是打仗而已,为什么要把关系闹僵呢?
许多人一直没搞懂这中间的逻辑关系。
认为两国都已经兵戎相见了,这外交关系难道还有继续下降的空间吗?
但这一点却并不是矛盾文学。
打仗不枭首一直是得到广泛承认的国际共识。
就连春秋霸主楚庄王都不得不遵守这个规则。
当初晋国与楚国在邲地交战,楚军大破晋师。
楚将潘党向楚庄王提议砍下晋人尸体的脑袋筑成京观,以此彰显楚军武德,向后代昭示楚国的武功。
幸好楚庄王的头脑还算冷静,心说:“你潘党到底是大脑发育不完全,还是小脑完全不发育啊?!”
我要真这么干了,我还不得被诸夏各国联合起来怼死啊?
但心里话归心里话,楚庄王嘴上的答复还是很漂亮的。
庄王说:“这不是你所知道的。止戈二字,合起来是个武字。
武功,是用来禁止暴力、消灭战争、保持强大、巩固功业、安定百姓、调和大众、丰富财物的。
现在我让两国士兵暴露尸骨,这就是暴力了。
显耀武力以使诸侯畏惧,战争就不能消灭了。
强暴而不消灭战争,哪里能够保持强大?
还有晋国存在,如何能够巩固功业?
违背百姓的愿望,百姓如何能够安定?
没有德行而勉强和诸侯相争,用什么调和大众?
趁人之危谋取自己的利益,趁人之乱谋取自己的安定,如何能丰富财物?
现在武功具有七种美德,而我对晋国用兵不满足任何一条,用什么来昭示子孙后代?
况且晋国的士卒都是尽忠为执行国君的命令而死,不褒赏他们也就算了,难道还能拿他们的尸首建造京观来惩戒吗?”
楚庄王说完这段话后,就下令将晋国士兵的尸首全部安葬,随后又在黄河边祭祀了河神,修建了先君的神庙,向他们禀告了战争胜利的消息,之后离去了。
楚庄王安葬晋国士卒的行为,一方面凸显了他个人的德行高尚,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周礼》的威慑尚在。
但《周礼》毕竟只是针对诸夏国家。
對於莒国这种反复横跳于東夷与诸夏间的墙头草来说,就算他们被枭首,也没什么人帮他们说话。
就像是宋襄公当初会盟时拿鄫子祭天一样,像是莒国、鄫国这些边缘的夷狄国家,如果安分守己还且罢了。
但只要稍有不慎,激怒了诸夏国家,他们动起武来只会比夷狄更加野蛮。
明明是鲁军的凯旋仪式,但宰予手里端着这么渗人的玩意儿,實在是提不起多大的兴致来。
佳人们接连不断的向宰予抛来花环锦簇,可却迟迟不见他回应,因此纷纷出声嗔怪他不解风情。
宰予心里叫苦连连,想和她们解释吧,这事儿说来话长。
直接掀起托盘的红盖头,用事实说话吧,这行为实在讨打。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宰予干脆拿出当年鲁国贤人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气度来,就当卖一个正人君子的人设吧。
曲阜城内的街道上,花香弥漫,就当宰予以为自己的鼻子快要被熏得失灵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鲁国公宫。
公宫的卫士们在高阶上,从高到低一字排开,居于正中的是一脸庄重的鲁国上卿叔孙州仇。
他奉国君之命,在此迎接鲁军大胜凯旋。
季孙斯、孟孙何忌等人连忙走下战车,来到叔孙州仇正前方拜道。
“得蒙皇天后土垂怜,文王武王庇佑,季孙斯(孟孙何忌),得胜归来!”
叔孙州仇微微点头道:“贺!”
立于公宫左右的乐官得到命令,鼓瑟和弦,奏响凯旋之音。
季孙斯、孟孙何忌再拜言谢。
叔孙州仇高声传令道:“奉国君之命,召大功之人,入公宫受赏!传季孙斯、阳虎、卞庄、宰予、仲由上殿!”
几人闻言,纷纷下车行礼:“遵国君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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