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军主帅帐中,一片肃穆萧杀之气。
玉长青看着父亲,轻声道:“哲阿克派使者来和谈,要永春,富宁,寿州三城,还要签定十年休战条约,方能将小九给平安放回。如若不然,他就在阵前将小九……”
“痴心妄想!父亲,待儿子去救小九回来。”说话的是玉长青的大儿子玉昭平。
“我去,我也去。”老二玉昭安,老三玉昭康也站了出来。
玉长青看着三个儿子,正要说话,门口又冲进来三个人,齐声一呼:“我们也去。”
玉长文:“……”
进来的三个人,分别是他的大儿子玉昭定,二儿子玉昭乐,三儿子玉昭宁。
平安康定乐宁,行昭字辈,顺序排列,便是玉九歌的六位堂兄之名。
当年他们出生时,先皇感念玉家军几代浴血,守疆卫国,亲为其赠名,同宫子皇子们平辈,行昭字辈。
玉长青和玉长文对看一眼,皆转向自己的儿子,“去,都去。你们的三叔不在北境,一定要将小九给平安救回来。”
安北侯一拍桌子,“去,不仅要救小九回来,还要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
帐中人恭身行礼:“请侯爷示下。”
安北侯正色道:“本帅就先来个气急攻心,随便再诈个死,假装军营里乱作一团,使个障眼法和缓兵之计,如此可拖延三日,暂保小九平安。
随后,你们六个,趁夜摸入敌营,三人一队,一队去找到并烧毁敌人粮仓,另一队见火起便趁乱救人。若找到小九,莫要恋战,速速带她归来。记住,本侯只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一到,无论找到人否,都必须回来。”
安北侯不愧是玉家军老主帅,任何时刻,都能镇定布署,从容应对。
……
哲阿克看着使者,难以置信的眼神,“你说什么?安北侯去世了?”
“是的,属下亲眼见他吐出一大口鲜血后就晕厥了过去。随后在帐外等候时,就听见里面哭声一片。后来,玉大将军叫属下回来回禀,说三日后再给大帅答复。”使者恭身回。
“好,太好了!玉老头一旦去世,玉家军群龙无首,定是会乱上几日的。那本帅有人质在手,量他们也不敢不答应我们的条件。哈哈哈,天助我也!就再等几日又有何妨。”
哲阿克兴奋于色,不自觉地扯下腰间酒壶,狂饮数口,“来人啦!小心看着那小姑娘,好生侍候着,可别出了差池!”
是夜,月黑风高。
已连日战斗十数日的北夷军队早也是人疲马乏,一听说玉家军失了主帅,军心大乱,自顾不暇,便放松了警惕,准备好好休生养息。
子夜时分,玉家六位少将军方才小心翼翼的潜入了敌营。
自然,要找到敌军的粮仓所在,并不是易事。
但依照计划,他们得先找到并烧了粮仓,然后第二队才好趁乱去找寻九歌。
谁知,粮仓还没有找到,中军大帐处有一个帐篷,倒先自己烧了起来。
接着有暄哗声,还有呼救声。
这帐篷烧得很是有点内涵意思,倒像是在同他们指路一般。
玉昭平眉头一皱,一招手带着五位弟弟,便摸到了那起火的不远处。
风刮得猛烈,连营的帐篷若走水,不是小事,很快便殃及了另几处帐篷。
人声鼎沸,附近的人都忙着救火,就连巡逻的士兵也深恐火势蔓延,加入了进去。
玉昭平他们正在藏身处观望之时,九歌就像个神秘的小魔女一般,由黑暗中闪了出来,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六位少将军大吃一惊,又喜出望外。
起火的帐篷,正是关押九歌之处。
她趁守卫不注意,由烧水的炭炉中夹出一火炭,藏到了毡子之中。
随后,毛毡起火,点燃大帐。一发不可收拾,她便趁乱跑了出来,在附近等待。
她知道,深夜之时,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
所以此举是为了自救,也为了向来人指明方向。
果然,六位兄长就像同她约好似的出现了。
不是寒喧问候之机,玉昭平一把抱起九歌,正欲示意弟弟们快速撤离。
“大哥哥,您们先别走,还有几个人,得要去救他们出来。”九歌忽然小声伏在大哥耳边低语。
玉昭平一惊:“谁?”并抬手阻止了弟弟们的行动。
九歌由他怀中滑下,拉着他的手,你们随我来。
趁着夜色掩护,九歌带着他们,来到了白天被关押的帐篷处。
此时,帐篷外大多数的守卫都去救火了,只余下两个,被轻易放倒。
玉昭平看着那瘫坐在地的四位,又看向九歌,“他们是?”
九歌还未开口,殷老先生便抢着道:“在下殷天行,阁下可是玉家军中人。”
“殷天行,殷老先生,小将久闻大名,您怎么会在此处?”玉昭平惊声,半蹲下看清的确是殷老先生后,面色巨变。
殷天行是前朝著名的堪舆先生,如今有好几处金矿和铜矿所在,都是他堪舆出来的。
但十几年前,他就辞官归隐了。此时突然出现在敌军营中,的确出人意表。
“你是?”殷老先生是想先确定来人身份。
“小将玉昭平,乃是安北侯之孙,这是我的六位弟弟和七妹。”玉昭平应该很是信任殷老先生,才会如实告之身份。
“原来是玉家六位少将军和七姑娘,太好了,天意兴我大昌啊!”
殷老先生低呼完,他身旁的三人虽口不能言,但皆面露欣慰之色。
玉家兄妹:“……”
玉昭平看着另三人:“他们是?”
“这位伯伯是位修建房屋的工匠,这位爷爷是制造箭矢兵器的能工,还有这位是种田的农民伯伯。”九歌抢着一一为兄长解释。
玉家六兄弟默默对看一眼,心下震惊。
北夷人将这几个能工巧匠,奇人异士关在此处,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啊!
“殷老先生,您们快随我们出去。”玉昭平不淡定了。
另五位少将军便去扶人,但被殷老先生拒绝,“不,不用。我们被人下了药,寸步难行。”
玉昭平蹲下身子,“殷老先生,快上来,我们兄弟背您们出去就是。”
昭安,昭康,昭定也一一蹲下,准备背负另三位。
殷老先生顾不上拒绝,只见他快速脱下自己的厚靴,大力一撕鞋底,由豁口处掏出一寸盈见方的纱绢来,珍而重之的放到玉昭平的手中。
玉昭平:“这是?”
“这是大昌泽隐山机图,是我这十数年踏遍大昌万里江山,堪舆数百座山脉,穷尽半生心力才绘制而成的,少将军快收好。”
玉昭平年少机敏,既知道殷天行的大名,便更知道这幅绢图的重要性,遂默默收好,低声道:“殷老先生,还是快随我们出去吧。”
殷老先生再次摇头拒绝,“不用,你们带上图,带上七姑娘,快走。”
玉昭平摇头,“不行,岂不说是您们几位了,就是大昌的普通老百姓落在敌军手中,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的,快随我们走。
其余兄弟皆默默点头,随即不由分说便背起了他们四位,快速向外撤离。
四个兄长分别背着四人,余下玉昭乐背着九歌,最小的玉昭宁在前面探路。
此时,大帐处的火也被扑灭,有守将发现九歌不见了,遂又发现关押的另几个重要人物也不见了,便集结人马,在营中追寻搜查。
九歌一行人,在帐营中东躲西藏,被追兵和形势所逼,干脆调转方向,向敌军的大后方跑去。
出了敌营后,便是平丘沙漠中心处。在沙漠里向西走,再攀爬过北岭山后,一样可以绕回北境。
东方日出,现熹微之光。
此时,九歌一行人正在平丘沙漠中,快速向西行进。
众人都奔波了一夜,渐渐体力不支,便在一沙丘后停下休整。
此时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悄然追了上来。
这是永王世子宋璟明带的一干亲随三十人,也是其麾下最厉害的精兵强将。
此前,他将玉九歌交给黄坛主后,一直秘密留在北州城中,静观其变。
随后,听到安北侯的死讯后,狡若狐狸的两父子一合计,便知这是缓兵之计。
而最终哲阿克也一定会上当。
眼看着自己处心积虑的帮扶计划又要落空,玉家军会派人救出玉九歌,此后便是大获全胜,再立军功威望。
永王父子二人咬牙切齿,随即便决定,由宋璟明亲自带领亲随,混入北夷军营,见机行事。
宋璟明有个手下名叫阿三,一直跟随在六谷教的黄坛主身边,投靠到了北夷军中。
阿三授命一直紧盯着玉九歌的动向。
也是因为有他,宋璟明一行人才能跟踪九歌他们前来。
而就在不久前,他又得知了一个重大消息,黄坛主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四个人的真实身份。
机警的宋璟明立马嗅到了一些异于常人的信息。
谁拥有此四人,便是拥有了神兵利器,无尽财富。
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乎,他的目标,不仅仅是破坏玉家军的救人计划了,还有就是要将这四人抢到自己手中。
正当宋璟明正洋洋得意之时,有一只黄色的彩鸟从天空飞过。
他往地下一伏,“不好,后面有追兵,像是北夷人的骑兵,快藏起来。”
他们刚刚藏进黄沙之中后,便有一队骑兵疾驰而过。
原来是六谷教黄坛主察觉到阿三的异常,带了一队北夷骑兵追了上来。
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三看着主子,“世子,他怎么来了?”
世子阴阴一笑,“来得正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阿三恍然大悟,“世子高明,就等他们先杀个你死我活,咱们再上去捡便宜。”
不久后,玉家兄妹也看到了空中飞翔的,那只会变颜色的彩鸟。
特别是九歌,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彩鸟看,看着它在倏忽间便变了数种颜色,惊叹不已。
随后,他们便远远听到了追兵的马蹄声。
那是北夷军中日行千里的上品铁骑,玉昭平知道光靠双脚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了。
还有那只彩鸟的出现,他知道定有六谷教余孽的参与。
他快速将泽隐山机图塞到了九歌的小荷包中,果断将其和殷老先生他们用黄沙掩埋起来,吩咐康定乐宁四位弟弟在此守护,随后便带着二弟昭安往北奔去,欲引开追兵。
二位兄长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弟弟妹妹们,更留给了需要保护的大昌子民。
果然,追兵中计,循迹往北追踪而去。
追兵追过之时,伏在黄沙中的九歌闻到了一股奇腥的臭味。
四位少将军听闻马蹄声走远后,迅速由细沙中刨出四位老者,背着他们快速往西行去。
他们忍痛看着两位兄长引开了凶残的追兵,知他们定然凶多吉少。(而后事实亦是如此,玉昭平,玉昭安两位少年英雄,浴血奋战,尽歼追兵,后力竭而亡。)
而此刻,玉家四兄弟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不仅是四条生命,还是大昌的未来。
责任一样重大,更容不得一丁半点的闪失。
他们拼命向前跑着,小小的九歌也知道事态严重,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跟在兄长身边,跑得飞快。
眼看着出了平丘沙漠,北峰山就在眼前。
但很不幸,又有一队追兵远远追了上来。
不是骑兵,是步兵。
欲论脚力,后者断然不会是玉家四兄弟的对手。
但玉家兄弟皆各自背负一人,自然是不能再比拼脚力的快慢了。
于是,玉昭康果断决定,将殷老先生四人和玉九歌,放在了一山石下躲避,兄弟四人持剑而出,准备同来人殊死一搏。
以他兄弟四人以一敌百的勇气,原本能杀尽追兵,求得一条生路的。
但是,追兵不是北夷军,而是宋璟明和他麾下的一干亲兵强将。
他们皆黑纱蒙面。
这三十余人,并非军中普通兵士,而是永王在江湖中搜罗来的江湖高手。
三十余位江湖老手,对阵四位少年英勇将军,杀得是血流成河,昏天暗地,九死一生。
殷老先生见势不妙,便将九歌藏在了一兔子洞中,并同其他三位随手扯下野草树叶,堆积在九歌身上,将她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可是,九歌听着山石后残烈的对战声,关心四位兄长的生死,忍不住又爬了出来,并机警的解下小荷包,藏在了兔子洞中。
九歌躲在山石后,探出头去,正好看见三哥为了保护六哥,被一长刀砍断了右脚,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伴随着九歌的一声惨烈呼叫:“三哥哥!”
玉昭康单腿跪了下来,背心处又挨了一刀,随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望着九歌的方向,嘴里含着鲜血,嗫嚅着:“小九,快回去,回去。”
昭定,昭乐和昭宁三兄弟一边抗敌,一边悲声呼叫:“三哥!”
随后,他三人化悲愤为力量,剑势起处,指东打西,兔起鹊落,如秋风扫落叶,滚水溶寒冰,一口气干掉了五人。
砍杀三哥的凶徒,首当其冲。
宋璟明见势不妙,趁他们悍斗之机,绕到了山石后,将殷老先生四人给拧了出来。
当然,也包括玉九歌在内。
“三位少将军若再不停手,我便将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给杀咯!当然也包括这位可爱的小姑娘。”
双方突然就停了手,看着脸蒙黑纱的宋璟明。
九歌狠狠地盯着他。
她认得此人的声音,正是昨日将自己掳走之人。
玉家三位少将军绝望的对看一眼,皆微微一笑,抱必死之心。
此时,他们也是精疲力竭,但为了九歌,为了要保护的人,还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宋璟明沉声道:“只要三位乖乖投降,我保证绝不伤害你们所有人。”
“呸!”玉昭定忍不住啐了一口,咬牙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玉家军中,从未有过投降二字。”
“不投降也行,三位自裁吧!”宋璟明悠悠道。
“要我们兄弟自裁,可以,但阁下必须保证不伤他们的性命。”昭定指了指九歌和殷老先生他们。”
“嘿嘿……”宋璟明阴阴笑着:“行,若少将军识相,我便对天盟誓,决不伤他们的性命就是。”
“废话少说,起誓!”昭定血红了眼。
宋璟明看向玉九歌愤怒的小眼神,举手指天:“本人对天盟誓,三位自裁后,我定然不伤这四位性命,亦不会伤玉姑娘分毫。若有违誓,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这誓起得毒,玉家三兄弟对着九歌笑了:“小九,快走,随着那片山坡爬上去,快去。”
“不,我不走,我要同哥哥们在一起。”九歌狂叫着拼命摇头。
“小九听话,你再不走,那这四位伯伯爷爷也是会死的。”
九歌咬牙含着泪,“我走了,他们就能活吗?”
玉家三兄弟齐声:“能!”
殷老先生四人齐声:“能!”
就连宋璟明也点头:“能!”
九歌流着泪,不停的抽泣着,全身颤抖不止,“我走,我走。”
随后,她拼命向前跑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爬上了那片山坡。
阿三看着玉九歌小小的身影,低声问主子,“世子,真的要放过她吗?”
宋璟明瞪了他一眼,“闭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往往毒誓最是灵验。”
阿三:“……”
山坡上,一阵山风吹来,玉九歌忍不住回头向山坡下望去。
她永远忘不了这一刻。
昭定,昭乐,昭宁三位兄长,正同时举起长剑,从容往脖颈上抹去。
“不要啊!四哥哥,五哥哥,六哥哥!”
九歌一声惨烈嚎叫,倒在地上,眼前只余一片血海滔滔。
血海漫延,将她淹没沉沦,直至深渊。
她永远的忘记了这一刻,这一日。
……
玉九歌缓缓睁开双眸,脑中一片空白。
玉夫人双手握住女儿的手,喜极而泣,置于唇前轻吻着,“歌儿,我的歌儿,你终于醒了。”
这世间上,最深情温暖的,莫过于来自母亲的爱抚与呼唤。
母爱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母亲!”九歌泪眼迷离,欲抬起双手拥抱母亲,奈何全身酸软无力。
“孩子,你的伤还未痊愈,先别激动,好好躺着。”说话的是安北侯玉长天。
九歌再次泪目,“父亲,我……”
九歌最后给小十留下的消息,就是要他回去找父亲,在平丘沙漠接应自己。
视线越过父亲,九歌看到了同样泪目的小八和小十。
她泪水如珠,滚滚而下,轻声道:“母亲,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当日六位兄长他们是如何身亡的……”
九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讲述完整个过程后,已经哭泣得没了声音。
屋里众人随着她的讲述悲愤交加,绝望痛楚,哀恸大哭。
十三年了,终于知道了真相。杀害玉家六位少将军之人,除了六谷教余孽,还有永王世子宋璟明。
九歌一直一直哭着,玉夫人抱着她安慰,“没事情,歌儿,如今你也算是为他们报了仇了。”
待九歌情绪稳定后,玉长文轻声问:“歌儿,为父有一事不明,你兄长去救你那时,那哲阿克为何会突然就亡故了呢?”
九歌:“就是那个拎着我在帅台上,对阿爷喊话之人吗?”
“正是。”
“那日,她拎着我威胁阿爷,我趁着哭闹之机,往他腰间的酒壶里倒入了一些商陆汁液。”九歌继续抽泣。
“商陆汁液是何物?”玉夫人忍不住问。
“商陆是制作胭脂的原料,它全株有毒,不可食用。那日,我刚好按照东方哥哥教的法子,制了一小瓶出来,准备日后制作胭脂用的。那时,我见那人杨武杨威的敢威胁阿爷,很是气愤,想起荷包中的商陆汁液,便立即将之取了出来。”
屋内众人:“!!!”
小八忍不住惊叹:“姑娘,您太厉害了。那时,您只有八岁,便能在三军之中,两军阵前,斩将夺帅了啊!”
玉长天两夫妻相视一笑。
九歌:“……”对于那两位副将之事,她也懒得再提起。
此时,讲完六位兄长一事后,她仿如搬下心中大石,长舒了一口气。
下一刻,她忽然直直坐起身来,看着小八,急迫问:“王爷呢?他怎么样了?”
“王爷他没事,已经回去养伤去了。”小八脱口而出,他知道主子肯定会有此一问。
九歌挣扎着爬起来,“小八小十,快,我要去帝都。”
小八看着安北侯,后者微微点头,“去吧!路上照顾好歌儿。”
……
数日后。
晨曦微露,豫郡王府门口,一人长身玉立,譬如玉树芝兰。
九歌飞奔向他,快到时因奔跑过急摔了一跤,被豫郡王及时扶住。
“玉姑娘小心。”
九歌听着他的声音,忽然就凝固了眼神,慢慢直起腰来。
豫郡王正微笑着看她,眼光既清幽又深重。
九歌忽然就放开了他的双手,后退两步,摇头自言自语,“你不是豫郡王,不,你是豫郡王,但你不是他,他呢?他在何处?”
豫郡王突然咧嘴笑了,笑得灿烂夺目,“原来,入了心之人,便是如此这般了。玉姑娘别急,他在雪月离庄等着你。”
九歌转身就跑。
留下豫郡王在晨曦中巍巍独立。
雪月离庄内。
后山,那片山坡上,紫云英花开满山,颜丽无双,娇艳夺目。
花海边沿,一素衣男子,正对着紫云英花海,长身玉立。
九歌先是狂奔而至,近前后便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近了近了,她看着那茕茕孑立的身影,毫不犹豫的由身后拥抱住了他,双目含泪,深情一唤:“东方哥哥,东方哥哥,原来你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九歌真是太笨了。”
那男子全身一颤,继而慢慢转过头来,赫然正是豫郡王宋璟琮的冰雪容颜。
但他不是豫郡王,他是九歌一直在找寻的东方玉泽。
东方玉泽深情回拥住九歌,同样双目含泪,“倘若九歌都算笨的话,那这人间就没有聪明二字了。”
随后,二人紧紧相拥,仿佛这一拥抱,便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良久良久后,东方玉泽在九歌耳畔轻声问:“九歌,你是何时知道的?”
九歌抬起头,依旧泪目,“我一直在怀疑,但最后确定,是在去北境的路上。”
“是因为我找到了你留下的,那些用叶茎编织成的字体,对吗?”东方玉泽含笑,同样泪目。
“是的,用叶茎编织花鸟动物,以及字体,还是小时候你教我的呢?”九歌含泪答。
“那更早之前呢?我在何处露了马脚?”
九歌略一沉吟,“在弃婴塔救小颜的那个人,不是你。还有,关于废后被关雁栖岛一事,你也不知道。想必那时候,你还住在隐月山庄呢?对吗?”
东方玉泽:“……小机灵鬼。”
他再次紧紧拥住了九歌,怀中人柔声细语:“东方哥哥,你是何时变成豫郡王的?你又为何要变成他呢?”
东方玉泽扶着九歌,在花海边坐了下来。
闻着淡淡花香,他的思绪,飘回到了十年之前。
……
宋璟琮自从知道东方玉华为护自己身亡后,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好几日了。
老九江急得直搓大手,“泽小子,他再这样下去,恐就活不成了。”
东方玉泽点头,“我知道,让我来想想办法。”
他来到床榻前,看着脸上缠满纱布的宋璟琮,抓起他的手,一声低吼:“您小子也太不地道了吧?一日为姐夫,终身为姐夫。姐夫,您给我快点好起来,好为我的姐姐报仇。”
宋璟琮捏紧拳头,嗓子因为被烟熏伤了,而沙哑浑浊,“谁不想报仇谁就是孙子。可是,我听见九叔同你说,我这脸上身上的烧伤,最少得养个七八年才能起身走动。我这样子,要如何报仇,你告诉我。”
东方玉泽心疼的看着咆哮的宋璟琮,握紧他的手,“你只需好好养伤,余下的一切,交给我就好!”
宋璟琮反握住他的手,挣扎着抬头,“东方,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要报此血海深仇,扳倒权势滔天的永王府,就只有一个法子……”
东方玉泽哑然失笑,“这几日,我也想到了一个法子,不如我们同时在对方掌心中写出来,可好?”
随后,二人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同时在对方左掌心处写下了四个字。
随后,二人同时怔住了。
宋璟琮所写:“你代替我。”
东方玉泽所写:“我代替你。”
字虽不全同,但意思却是一模一样的。
二人随即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九江看着二人,闷声问:“你们俩没疯吧?”
“没疯,还清醒得过了头。”东方玉泽调皮答。
老九江:“……”
老九江:“行,没疯就行。喂,话说你们两个臭小子是怎么知道,我还会改容换貌之技的呢?我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哦!”
……
玉九歌伸出手指,在东方玉泽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东方哥哥,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嗯,疼极了。从那以后,我每次都不愿再见到九叔。一见到他,就会想起那种痛楚来,以致于特想暴揍他一顿。”东方玉泽委屈的嘟了嘴。
九歌含着泪被逗笑了,“东方哥哥,你受苦了。哦对了,那宋璟琮呢?”
东方叹了口气,“那时候,他伤得很重,除了脸上被烧毁容外,全身还有几十处伤口。九叔和我都清楚,没有十年时间,他根本不能恢复如常。后来,他最初一直在九叔那里疗伤,三年后我建了雪月离庄,才将他移来了此处,在一静室内休养。”
九歌抬起头,“那朔一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豫郡王摇头,“除了九叔,再无人知晓。就连我的父母,他们都以为我早已身亡。”
“为什么?”九歌惊声。
“因为,为了让东方玉泽完全成为宋璟琮,他就必须要消失。所以,他在一次刺杀永王的行动中,被箭射中,掉下悬崖身亡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一提到东方玉泽,永王就神色闪躲呢。
九歌刚想再问,东方玉泽用手指按住了她的樱唇,随手摘下一朵紫云英,插在了九歌的云髻边,柔声道:“九歌,记得吗?这片紫云英花海,是为你而绽放的,而且,将永远为你而盛开。”
九歌一转身,又紧紧抱住了东方玉泽,再再次泪目,“东方哥哥,我记得的。你还说过,要医好我的失忆之症,要帮我找到六位兄长身亡的真相,你都做到了。九歌无以为报……”
“那便以身相许,嫁我为妻吧?”东方玉泽果断打断了九歌的碎碎念叨。
九歌:“……”
东方玉泽一把回拥着她,见她一副娇羞样,樱唇欲语还休,忍不住便用自己的唇,堵了上去。
九歌:“……”
下一刻,二人唇齿相依,玉舌交缠,缠绵悱恻,依依不舍,仿佛等待了千年,才等来这一吻定终身。
皇宫内。
豫郡王一走进御书房,昭仁帝便快速迎上前去,阻止了他的行礼。
随后,一把握住前者的双手,激动莫名,“堂兄,您回来了。”
“回陛下,臣回来了。”豫郡王长叹一声,语含深意。
昭仁帝忍不住拥住了他。
豫郡王呜咽着,抬手擦掉了一滴滚落的泪水,“陛下,好久好久不见了。”
昭仁帝浅浅一笑,“堂兄,无论多久不见,您永远都是豫郡王,也永远都是朕的好堂兄。”
豫郡王笑了,笑得温馨和煦。
昭仁帝扶着他坐下,温声道:“堂兄,虽然他从未表露过身份,但朕却知道,一直都知道,他不是您。可朕却莫名坚信,他同您一般,可依赖,亦可信赖。”
豫郡王笑道:“陛下就是陛下,九五至尊,天命所归。”
昭仁帝坐到了书案后的龙椅上,正色道:“堂兄,该言归正传了。”
豫郡王正色:“回陛下,九叔已经医好了神匠张权,还有能工吴川,他们虽然不再年轻,但仍然是我大昌最好的能工巧匠,可建最雄伟壮观的建筑,可制最机巧百变的神兵利器。
就算是那神秘的,会潜入水底的战船,大昌拥有之期,也指日可待。
还有殷天行老先生,他被永王父子所迫,数年来假意带着他们东走西奔。还随意指了两处,说是地下铜矿所在,以此骗过了永王父子。
而私底下,他则给东方留下了重要信息。所以东方早在三年前,就在北岭山找到了九歌留下的,那幅大昌泽隐山机图。目前,一直在外的念三他们,已经找到了两处地下金矿,和一处铜矿所在。”
昭仁帝听得兴奋不已,连声道好。
豫郡王继续,“还有好消息呢?那一年,东方去救九歌的时候,途中救下了稻农于老伯。原来是宋璟明以为他死了,便将他丢在了路边。
后来,东方由于老伯的口中得知,他已经试验出一种叫“苞芦”的谷物,可在干旱的地里种植成熟。于是,近年来,东方一直派人在北方种植试验。今年是望二亲自盯着,听说如今已经快要成熟丰收了。”
“好,太好了。如此一来,我大昌除了“稻黍稷麦菽”五谷之外,又有了第六种谷物了,朕便称其为‘六谷’吧!”
豫郡王:“……”天子金口玉言,这才是真正的六谷啊!
昭仁帝拿了自己的披风,走过去披在豫郡王的身上,“堂兄,您身体刚好,别太劳累了。以后,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治理大昌,陈纲正纪,让万民安康。”
顿了顿,他又道:“玉家六位少将军,当年为了保护大昌国宝人材,英勇殉国,死而后已,永远值得吾辈牢牢铭记,缅怀追思。”
豫郡王点头,随后将目光望向南方。
那里,是雪月离庄的方向。
东方玉泽牵着九歌的手,身披霞光圣泽,缓缓行走在庄内石径上。
九歌:“那安和郡主中了表哥的刀后……”
“她死了,死不足惜。”
九歌:“东方哥哥,小颜她还好吗?”
“她很好。因为当年在龙宫中,她曾暗中帮助过殷老先生,老先生赞她天姿奇佳,便收了她为徒。如今正跟着殷老先生学习堪舆技能呢。她说以后要成为大昌最好的女堪舆师。”
东方玉泽快速答完,突然神情严肃,“九歌,咱们谈点正事吧?”
九歌正色回:“好啊!什么正事?”
东方玉泽假意一本正经:“咱们该何时成婚,成婚后要生几个孩儿呢?”
九歌:“……”
下一刻,她也一本正经道:“还有一事,我要为你那本《诡案秘录》的书,写上续集,让它有个完美的大结局。”
“好主意!”东方玉泽说完,牵着九歌就往前走。
他们的脚下是洁净宽敞的石径,身后是满山灿烂的花海,身畔是绿树红墙,小桥流水,头顶着一片浩瀚青天。
道路的尽头,是人间烟火。
从此时光渺渺,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