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林静对于“死亡”的感觉变得不一样了,她从半死不活到被顾岚帮助,其实没有过去多少时间,而在她的感官里,这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在顾岚每个舍友的梦境中,“医院”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里貌似汇聚了世界上最浓重的恶意,畸形,与死亡。
可是在最黑暗的地方,也会有人性在闪烁。
顾岚从不认为她是什么“善良”的人,可却有人会被她这种品质所吸引,她曾以自身点燃的火焰,不光点亮了一个黑夜。
医院内,就算迫于权势,也终于开始有人对牧林静伸出援助之手。
有女儿和牧林静差不多大的女医生、年轻的女护士、晚上逗留在这里的护工,等等。
他们的人数不多,在围过来阻止顾岚和看热闹的人之中,他们的人数渺小的仿佛黑夜中的稀疏的星辰。
可不管夜多黑,哪怕天上只有一颗星星。
那颗星星也在闪光。
段蔚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帮助一个疯子,一个威胁了他儿子性命的疯子,他的呼吸都变得深沉起来,明明以他的地位根本不用去和一个普通的人对峙的。
身为顶级财阀,他掌管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如果不是涉及到段蔚的儿子的前途,段蔚根本不会亲自来这种医院去亲自处理一个“不知轻重的普通女人”。
现在,事情却变得棘手了。
仿佛段蔚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所医院还是他投资建设的,结果拿着他发的工资的人,却在这个时候选择帮助伤害他儿子的凶手?
段蔚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而他身边养着的好几条狗一样的人察言观色,早就看出了段蔚的不满,其中一个身材矮小满脸谄媚的男人向前一步,大声说。
“你们如果帮助那个疯子,你们就是帮凶!这件事不是普通的性质,那个人劫持了段先生的儿子,如果你们帮助他,那就是共犯!”
胥焕闻听着这话心里来气,他挡在顾岚身边,刚想说话,没想到,选择帮助牧林静的女医生开口了。
女医生的表情不卑不亢,“我们帮助他,段先生的儿子还活着,只是吓的尿裤子而已。”
“可是我们不帮助他,就是在帮助你们杀人。”
有人性的才能称为人。
有共情能力的才能称为人。
因为“人”是一种群体,而超脱在外的那是什么?
女医生直视着段蔚的目光,段蔚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小的医生这么看着,可是对方就这么看着他,还大声说。
“我想要救她!因为我害怕,下一个被打的就是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和她差不多年龄,我的女儿也在读书,我的女儿也曾经被骚扰过,我害怕自己的女儿有一天躺在这里,所有人都对她无动于衷……”
女医生沉默了一会,说道,“那她多绝望……”
段蔚身边养着的“狗”听到女医生说这种话,似乎觉得完全不可思议。
他夸张地张开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勾引我们段先生家的儿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段先生多有钱,他的儿子缺女人?缺到去调戏人?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至于你女儿,这件事关你什么事啊,你扯到你女儿身上干啥?”
这条“狗”的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不就是被打了,人家家人都没追究,你们管这么多干什么啊?”
“挺能想象啊,估计下一个被打的就是你女儿了。”
“你要是真的心疼你女儿,为你女儿好,这个时候你就该闭嘴!你不知道段先生是什么人么?”
人们看着顾岚和女医生,阴冷的目光落在牧林静身上,顾岚悄然挪动脚步,挡在牧林静身前。
顾岚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发言是需要勇气的。
段蔚的权势在这个以财力为实力的世界,是大到惊人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是如果烧的不是草原而是冷硬的钢筋水泥,那也难以形成规模。
如果这个世界太压抑太诡异。
那也许需要一些疯狂的东西。
顾岚这么想着,她压低声音对女医生说,“谢谢。现在不管这些,救人要紧。”
女医生眼眶有些发红,她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和他们说点什么……我还是想劝一劝他们。”
“不管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孩子,可是每个人至少都曾经是个孩子……”
顾岚轻轻打断了她的话,顾岚的声音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很犀利。
“每个人可能都是个孩子,可是每个人却不一定是个人。”
“你见过杀猪的屠夫对被杀的猪共情的么?在他们眼里,除了自己的利益和利益共同体之外,其他的都不是一个物种。”
这种事情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没有能力没有地位或者地位不如自己的人,那就不是人,那在他们眼里只是用两条腿行走的动物。
当然,面对地位比他们更高的人时,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就是他们的神。
顾岚说完之后,挡在了女医生和其他在这个时候敢于站出来的人身后,胥焕闻帮顾岚推着牧林静往手术室走去。
女医生不再说话,她戴上了口罩。
其他人都低着头,往病房内走。
段蔚周围的保镖和医院的人没有人敢靠近,因为顾岚回过了头,冷冷地看向他们。
顾岚说段蔚他们不是人,而她看向段蔚他们的目光,也像是个猎人看待待宰的猪一样——
对于不同物种的东西,还需要什么怜悯?
顾岚经历的事情太多,甚至忍受火焰在她身上灼烧的感觉,她眼中的杀气和煞气都是真实的,她的杀气也是真实的。
段蔚感觉到,这个人看着他,是在琢磨让他怎么死。
而且,死在她手里的人绝对不止一个。
危机意识让段蔚闭上了嘴,他冷冷地和顾岚对视,浑身的肌肉紧绷。
而顾岚这个时候却笑了。
她扬起唇角,笑容满是少年特有的痞气,“紧张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儿子陪葬的。毕竟死一个白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段蔚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你——”
顾岚轻声说,“你什么?我告诉你,人在做,天不一定在看,但是我一定在看。”
说完,顾岚不管段蔚怎么想,直接离开。
走廊上的灯光明亮,她的影子落在地上,脚步声似乎是在在场每个人心里回响。
她追寻着其他人的身影。
背影却久久地留在所有人的心上,仿佛踩着不同人的心尖。
段蔚在顾岚走后,忍着想砸东西的欲望,地吼道,“狙击手还没有准备好么?难道是养了群饭桶么?!”
他身边的“狗”听到他发怒,每个人都不敢说话。
段蔚越看这群人越来气,没一个人去想解决办法,只会溜须拍马!
不过段蔚也知道,那个威胁了他儿子的人,完全就是个疯子,搞不好那个人会笑着当着他的面捏断他儿子的脖子,然后把血抹在他身上。
这种疯子,段蔚经商多年也很少见。
他一向是敬而远之,今天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他儿子的安危,他根本不会站在这里,他也怕自己受伤。
段蔚发脾气,很多人都不敢说话,都只敢颤颤巍巍地站在这里。
牧林静的家属们更是不敢说话。
他们的心情更是复杂,牧林静的父亲实在忍不住了,主动对段蔚说。
“让我去找我女儿吧,我女儿一向听我的,我也许可以让她去劝劝那个疯子……”
段蔚听到这里就冷笑起来,“你?对方没有打死你,都是给你脸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牧林静的父亲大胆开口,又灰头土脸地被怼回去。
他低下头回到自己的妻子和亲戚身边,脾气没处发,只能忍着,可是脸色变得非常差。
他内心里已经疯狂怒骂起自己的女儿来。
不过就是被打了,牧林静真是个不孝女,白养她了,竟然在这种时候这么任性,还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给家里惹来无数的麻烦!
早知道牧林静是这副德行,不用段家少爷出手,他绝对就把她打死!
“****!”
男人想着,低咒出声。
他妻子不敢说话,又心疼女儿,又心疼丈夫,还心疼儿子,最后心疼一下自己——
“唉,咱们的女儿怎么就突然不听劝了呢?”
她说完,丈夫直接吼道。
“你说为什么,这不是因为你没有教育好!”
牧林静的父母吵成一片,他们的亲戚都满脸怨气地站在身边,都觉得倒霉的不行。
本来他们过来是想分点钱的,顺便还能近距离接触一下段蔚。
要知道段蔚这种人,那可都是在财经新闻头条上才能看到的,听说和他吃顿饭都要上千万的预约金,这种人说一句话就能给人无限商机。
更何况,段蔚出手大方,自己儿子打了人,上手就给百万,他们过来是想沾点光,拿点钱。
谁知道牧林静这个丫头竟然这么过分,这种时候还给家人惹麻烦呢!
手术室内。
顾岚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一想二骂三感冒,我打了两个喷嚏,那说明有两个人想我。”
手术室内没人说话,顾岚的声音就特别响亮。
顾岚讲了一个不算好听的笑话,可是手术内的气氛貌似好了不少,女医生认真给牧林静做手术,旁边帮忙的小护士忍不住开口。
“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牧林静闭着眼睛躺在手术台上,她浑身疼,可是听到小护士这句话,她有点害羞,想开口说话。
女医生及时制止。
“先不要说话,吸氧就行。人手有限,没有麻醉师,没办法给你打麻醉,所以一会肯定很疼,你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