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司南带着季景飏来到练场,此时早有一列身穿天龙卫官服的部众等在此处了。
骆司南对季景飏道:“我让他们各耍一套自己的看家本领,你看看谁的武功同那个蜥蜴怪更像。”
季景飏皱眉道:“不交手我怕我认不出。不然让我上阵同他们一一过招吧!”
骆司南道:“我帮你讨个巧,你还上赶着自己动手呢?你肩上的伤不痛么?”
季景飏道:“小事情,皮外伤而已。”
骆司南只有叹道:“行吧!我比划,你看着!”
季景飏还想说什么,便被骆司南打断了。他压住季景飏的话头道:“玄镜堂只是天龙卫编下,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讨价还价!”
骆司南武功高出众人不少,此时便将天龙卫一众高手的招式一一试过。季景飏在一边看得直皱眉,带他将最后一个崆峒派的高手击倒在地时,回头去看季景飏。
季景飏却还是摇摇头。
骆司南道:“这可便奇了怪了,中原武林,叫得上名号的各大门派的武功,我可都给你试全了,你也没看中一个?”
季景飏无奈道:“这跟看不看中有什么关系?那个怪物武功很奇怪,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正经招式,但是没一招又极为合情合理,且能够抓住对手的破绽,一击即中。仔细想来,好像确实跟中原武功有些不同。架势动作谈不上多好看,只要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击中对方要害,让其再无反抗之力便是。而且有时候招式也并不光彩。”
骆司南道:“你的意思就算说,这东西使的,也许并不是中原武功?”
季景飏说话谨慎,此事他并不能肯定,是而他没有回应骆司南的问题。
不过他想了想后又道:“小张天师曾经提到过,他说他见过这种蜥蜴手的怪人,是在百越大祭祀活动中,这种怪物被人关在笼子里,被大火活活烧死。”
骆司南皱眉道:“百越?”
“嗯。说是瑶族的还盘王愿。”
骆司南道:“这个好办。我让人去刑部,看有没有来自百越的犯人,抓个三五个的,过来陪我试招。”
季景飏在天龙卫待了一天还没回府,到了晚饭时候,便有天龙卫派了人过来打招呼,道今夜也未必能回来,还请季大人同夫人莫要担心。
晚饭时,季夫人对夫君道:“哪有这样做事的,昨夜熬了一宿,今晚还不让回家。”
季如风叹道:“为朝廷办事,不都是如此?再说有阿南照应着,你也不必担心。”
季寸言道:“对呀,骆大哥武功好厉害!三哥同钦天监的简大人二人联手都对付不了的怪物,骆大哥眨眼就把它打趴下了,再也动弹不得呢。”说毕,她又侧头去看窗外那弯明月。
季夫人对季寸言道:“言儿,吃饭呢,怎么老是东张西望?这不都是你自己点的菜吗?”
季寸言道:“我晚上也得出去办案呀。”
季夫人皱眉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出去做什么?不是才出了什么山魈夺婴的案子吗?大晚上的,外面可不太平。”
季寸言放下筷子,道:“夺婴的山魈被骆大哥一脚踢破脑壳啦!外面安全得很。再说我跟张天师约好了,又不是一个人去。”
季如风问道:“你们要去哪里查案?还非得晚上去?”
季寸言笑道:“这个是秘密,不能对别人说。爹娘也不行,三哥也不行。”
说毕,她便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出去啦!”
季夫人看看季如风,道:“她这样子出去,你放心?”
季如风却笑道:“你女儿在外面办案的时候,大多夜黑风高。如今又有张家天师陪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放心吧夫人,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多魑魅魍魉呢?”
季寸言与张霁碰头的地方在京郊的十里亭。此时月上中天,今夜倒是个好天气。
张霁早早就在凉亭里等季寸言了。他坐在石凳上,面前放着一个黑色的包袱。
“我来啦!”季寸言对张霁道,“这里面是什么呀?要穿夜行衣么?你早说呀,我的夜行衣有好多呢,就是很少有机会穿。”
张霁皱眉道:“穿什么夜行衣?我们又不去打家劫舍。”
“那我们去哪里?”
张霁耸耸肩,对季寸言道:“你想不想逛街?”
“女孩子当然喜欢逛街啦!不过大晚上的,又不是中秋元宵,到处宵禁,能逛哪里?”
“逛哪里先不说,你把这个东西戴上。”张霁说着,打开那个黑色包袱,里面放着的,是一个面具。这面具看上去一点也不美,青面獠牙的,多看一眼晚上都要做噩梦。
季寸言瞧着面具,然后对张霁道:“我才不要把这个戴在脸上呢。”
张霁道:“不戴我就不带你去逛鬼市了。”
“嗯?什么?原来我们今天晚上是要去鬼市吗?”
“那个长着蜥蜴手的怪人大概来自于百越。百越的瑶人对中原人士一向破有戒心,天龙卫和你们想要打听他们的行踪秘密难于登天。通常这些异族奇人,想要在京城讨生活,多半都会出没于鬼市。”
“所以你想去鬼市打听一下蜥蜴怪人的线索?!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也不想戴这么丑的面具。”
张霁白了她一眼道,“你浑身上下都是生气。如果不压下去、盖起来,你前脚踏进鬼市,后脚就能被里面的恶鬼妖怪给生吞活剥了。更别说你家全家是官家人,手上都是药物精怪血腥味,你要是这样进去,保证不能肢体完全地出来。”
季寸言犹豫了下,对张霁道:“那能不能装扮成一只比较漂亮的鬼呢?妖怪也行!”
张霁道:“唉……”
季寸言被张霁逼着戴上了一顶盖着黑纱的斗笠,将她的脸完全遮住。
他将季寸言上下打量了几眼后道:“这也没比戴着面具好看多少。”
“至少没把那种东西戴在脸上。”季寸言坐下来,对张霁道:“我小时候第一次出京城,是跟着我三哥去江西办一起鬼面傩的案子。”【注1】
张霁问道:“傩神是祭祀打鬼驱邪用的东西。鬼面傩是个什么?”
季寸言将斗笠边沿的黑纱掀开,露出脸,对张霁道:“就是有个负责祭祀的巫师,是傩班八伯之一,戴的是钟馗面具。这八伯在元宵节的时候跳了三天的傩祭,到了结束圆傩的时候,他的面具就摘不下来了。面具同人脸长到了一起,硬行分开只能把脸皮也一起扯下来,皮开肉绽。”说完,季寸言还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似乎是想驱赶自己脑海中的那种疼痛感。
“这不就是中了咒么?那糯米水泡七天就行。”张霁十分老练地道。
“嗯……三哥就是用这种办法把人同傩面分开的。可是。”季寸言顿了片刻后,脸色很不好地道:“可是,等我们把面具从那人脸上摘下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个人的脸,变成了他戴着的那个面具的模样。简直跟那个面具一模一样的,眼耳口鼻,就跟又把面具戴上去似得。你想想钟馗嘛,又凶又丑。当时就把那人的娘子给吓哭了。”
张霁歪头想了想道:“时间太长了,咒术印到皮肉里,没办法。”
季寸言道:“那简直是我的噩梦。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敢戴任何的面具。你看你的面具还那么丑。”
张霁又叹了口气道:“有我在,你怕什么?就算你的脸被面具给粘起来,我就给你换张脸,保你美若天仙,比你现在漂亮几百倍。”
季寸言道:“呸呸呸!滚滚滚!”
张霁哈哈笑了一会儿,便拿出一张空白符箓,左手握决,右手用毛笔蘸了朱砂,在符箓纸上写下咒文。
“这是什么?”季寸言盯住张霁写符。
张霁也没说什么,只问季寸言:“想做黑白无常吗?”
“舌头那么长,我才不要呢。”
“那牛头马面吧。”
“那不是更丑吗?能做嫦娥么?”
“你想得美,嫦娥不归我管。”张霁说毕,咒文也已经写完。他抬起手,将那枚刚写好的符箓拍在季寸言额头上。
“干嘛呀我又不是僵尸。”季寸言气呼呼地道,不过也没闪躲。
“白无常吧!就这样!”张霁说着,又把那枚符箓摘下来。神奇的是,这么符箓上方才用朱砂写好的咒文却看不到了。
张霁用桌上烛台的火将肉眼瞧上去空白的符箓给烧了,又对季寸言道:“我给你施的是最简单不过的障眼法,虽然好用,但是威力不大,而且六个时辰之后,法术便会自然失效。”
季寸言点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去鬼市,那些魑魅魍魉的,就会以为我是白无常了么?”
张霁道:“反正就知道你是地府的芝麻绿豆的小官,所以不会,也不敢为难你了。”
“那你呢?”
张霁将桌上的面具个戴上,对季寸言摇晃了下脑袋道:“我是山魈。”
二更时分,正是鬼市最热闹的时候。
京郊鬼市位于城西的一处竹林深处,这片竹林又有个别称叫做“鬼林”。因为此处偏僻背阳,几十年来奇怪的传说不断。有说在此处遇见鬼怪的。有说在此处与人做买卖,回到家却发现手上银票变为纸钱或者家破人亡的。更有记录在案的失踪案例十几宗。连曾经通行此处的官道都被官府绕道重建。如今鬼林更是人迹罕至。
穿过竹林,再拐进一条进山的湿滑幽暗的小道,行不过数里,钻进一处一人高,二人宽的山洞,数丈之后,前路豁然开朗,人声鼎沸,便是鬼市的所在了。
其实每个城镇,都有“鬼市”的传说,大多数的鬼市也是曾经真实存在的。人鬼神魔,共生于世,总要有些渠道互通有无。鬼市便是这样的渠道之一。
张霁带着季寸言穿过一个个奇奇怪怪的商铺地摊,这里的小路肮脏难行,味道也不好闻。
季寸言避过一个同她迎面而来的小贩。那小贩举着一个像是卖冰糖葫芦的大木棍,木棍上插满了一些可疑的肉串,这些肉串腐臭味很重,有的还往下滴着暗红色的可疑液体。
季寸言刚想仔细瞧瞧这家伙卖的是什么东西呢,张霁便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道:“别瞎看,小心人家以为你要买呢。”
季寸言问张霁道:“那是动物的内脏么?”
张霁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买来吃过。反正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你紧跟着我别走丢。记得我叮嘱你的话吗?”
“记得啦!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因为它们说的根本不是人话,而是‘鬼语’。我一张嘴就露馅啦。不要给人看到脸,只要面纱掀起,你的符咒就被破啦。不要买东西,那些都是邪物。还有什么来着?”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否则被鬼吞掉我也救不了你。”张霁补充道。
季寸言噘着嘴,低头看着张霁死死握住自己左手腕的右手,然后她摇晃了一下左手,道:“你抓着我呢,我怎么离开你的视线?”
张霁低头看看,这才发现自己还拉着季寸言的手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快速撒开手道:“总之你离我近点儿,别瞎跑。”
“知道啦!”季寸言笑着道,看上去还挺开心。
【1】自商州以来,除了元、清以外,历代君王都要定期举行驱逐疫鬼的祭奠。傩祭就是驱邪的一种祭祀活动。在江西南丰,还保留这种祭祀驱邪的活动。傩班的八位傩舞者就叫傩班八伯。他们分别戴上有名的打鬼神灵的面具,进行驱魔活动,这些面具有钟馗、雷神,二郎神等,都被雕刻成凶恶的模样。仿佛比鬼凶恶,才能驱逐鬼怪。——《中华遗产·妖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