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让他敲,若是敲烂了,回头赔给我就是了。”
紧接着,两人就听到前堂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
门,大概的确烂了。
没多久,一群人以严斌为首浩浩荡荡地冲进后院,颇有一种要将院主人就地正法的气势。
太原公主也来了,只不过她慢悠悠地由婢女扶着,踩公主仪仗入院,似乎并不打算将自己与其他人划为一类。
“阁下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人行窃。”严斌开口就把薛九的行为打入了不轨之列,又转头喝令窗下严令,“阿令,还不过来!”
此时,太原公主已经坐在了婢女扛着的软椅上,老神在在地打量着薛九。
贵为公主,她当然不需要仰旁人鼻息,畏惧这不明小院的主人。只不过唱戏还得分个红脸与白脸,她也没必要跟着严斌风风火火进来,所以还是谨慎一些,稍作观望的好。
“几位——”薛九顿笔抬头,问:“是谁?”
严斌被眼前这张昳丽悦目的脸闪到了眼睛,却仍旧冷笑一声,微抬下颌,强说:
“吾乃户部尚书之子,右千牛卫中郎将严斌!前来寻被掳庶弟,难道有什么不妥?你这娘子先是擅自带离我家懵懂不知事的弟弟,后又拒绝开门交人,便是告到太守面前去,那也是我在理的!”
其实严斌这么敢闹腾,是有原因的。
首先,他是皇帝钦点的中郎将,备受荣宠。
别看太原公主好像在外人面前半点不给严斌面子,说挤兑就挤兑,实际上太原公主除了严斌外,难有打理旁人的时候,也就严斌与她关心亲密,才能引得她教训一二。
其次,薛九所住的这处院子相较于别的华贵雅苑而言,太过寒酸、偏僻。在严斌眼里,不管是从外面看,还是走进来,四处都透漏着一股酸腐文人强附权贵的低等。
酸腐文人指的是内院满园芝兰,强附权贵则指的是特意将宅子买在这世家大族之列。
再者,薛九这院子的院门上没有牌匾。
彼时京官大多喜欢购置别院,可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官员,其别院必然明匾在前,内秀其中。若随意买个院子就入住,那对外有辱身份不说,自个儿住着也不熨帖。
薛九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从入住的当天起,就明白,长安那个便宜父亲大概也是不太喜欢她的,可能不至于抗拒她回长安,但肯定不重视,以至于对她落脚处草草了事。
能如薛柏耀这种傻小子般送出热切关心的,薛九怀疑,整个儿薛家,可能就只剩下两个远在北境戍边的胞兄了。
严令本要争辩,可他还没张嘴,后头那几个严家的家仆就冲过来,捂嘴的,反剪其手的,一通忙活。
“原来是严尚书的郎君,实在抱歉。”嘴里说着抱歉的薛九,连起身都没起,甚至眼睛都重新望向了面前的临帖,“若是严郎君不说,奴还以为是哪儿来的乡野村夫呢,竟能冲破主人家的院门,如此长驱直入。”
好一番挤兑,叫旁边看戏的太原公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能跟着严斌过来的,大多是认同这院子的主人并不显赫,故而严斌铁青着脸不开口,站在他右边的鸿胪寺卿范中通之子范平衍先指责起了薛九。
“你这娘子,说话好生粗鄙!”
范中通是宫中那位已故的范宝林的兄长。
范宝林位份不高,膝下一女一子皆因体弱而早夭,她自己也在不久后思念成疾,撒手人寰,却因此成了皇帝心里不可玷污的旧梦。
旧梦如海上悬月,越看越醉人。
正是在这日益加深的思念催化下,皇帝对范宝林的娘家爱屋及乌,格外容忍范家这些平庸的子嗣。
就拿范中通来说吧。
资质平平的范中通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但也着实与勤政爱民扯不上干系。如果不是乘了范宝林的余荫,范中通这些年贪墨的东西不但支撑不起他坐到鸿胪寺卿之位,相反还会害了他举家性命。
至于范平衍,平素溜须拍马、捧高踩低,当个衙门佐事官都勉强,如今却能身居国子监博士一职,与身边这点世家子弟同站一堂。
“对粗鄙之人,自然只有粗鄙之语。”薛九手中不停,俨然将院中这些人不当回事,“令弟孤身躺在雪地里,饥寒交迫,奴不忍见其受冻,好心将他请进院中,好吃好喝供着。该是奴问严郎君,有何不妥?”
观薛九气度,好些人心里有了计较。
“看着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
“这仪容谈吐,非王侯不能有,便是比之旁边那位……也不输分毫啊……咱们要不还是撤,这人不也找到了嘛。”
“是啊是啊。”
“院子简陋,但保不齐是哪位地方大员的女儿喜欢此等格调呢?咱们近来确实得紧着些皮,少惹事。”
能在长安声色犬马的,还是少有真草包。
不是草包的一众世家子弟既看出了薛九身份不俗,也就不欲再陪严斌一道丢人,免得最后威风没逞上,还有回家挨顿揍。
严斌却不乐意了。
他扭头扫了一圈身边的人,横眉道:“这小娘子行事傲慢无礼,见你我亮出身份后,依然不出来行礼,分明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你们没点反应就算了,居然还畏惧至此,真是可笑。”
“不若说说你来这儿的另外一个理由,老是不着调,拿不准重点。”
“你们是谁?!居然擅闯民居,聚众行凶!”
前一句话是看热闹的太原公主所说。
后一句,则是出自从市集上回来,诧异发现妹妹的院门哐啷倒地的薛柏耀之口。
气急了的薛柏耀把手里东西一方,撸起袖子,蹬蹬蹬冲过人群,沿途抬脚踹开阻拦自己的奴仆,怒火中烧地接着喝问:“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这也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吗?”
到底是跟着兄长在军营里摸吧滚打过的,薛柏耀气势汹汹,把在场的人镇住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