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元老苏逢吉沉默不言,余下臣子争论不休,单凭苏禹圭压不住场面,只能干着急。
“咳咳~”
刘承勋咳嗽着挣扎起身,一旁侍奉的宦官急忙搀扶住。
苏禹圭急忙高声道:“肃静!肃静!殿下有话要说!”
万岁殿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眼巴巴地朝刘承勋看来。
刘承勋捂嘴咳嗽,面色呈现病态的殷红,虚弱无力地道:“诸公莫要再争执,太后所言有理,未免开封遭受战火,天下再度陷入四分五裂,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我等当迎接郭公入朝,往后这朝廷,听由郭公安排便可....”
金殿之上鸦雀无声,一众朝臣面面相觑。
苏逢吉嘴角露出释然般的笑意,仰头无声叹息。
苏禹圭犹豫不决。
有臣子感念刘汉朝廷,当即跪倒痛哭流涕。
也有人面露喜色,若不是身旁人拉住,只怕当场就要跑出大殿,一路出城迎接郭威和邺军。
也有人悲愤地反驳道:“殿下不可!郭威乃是弑君谋逆之徒,其罪罄竹难书,朝廷怎能向一个逆贼投降?”
“如今当请太后发下懿旨,再请殿下早日即位,统揽大局,整备宫城兵马,与郭贼殊死相抗!”有朝臣义愤填膺。
大殿之上再度陷入降与不降的争论之中。
事关各方利益,众臣争得面红耳赤。
任凭苏禹圭喊破喉咙也制止不住。
苏逢吉冷眼旁观,如同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刘承勋气得满面通红,提高嗓音厉声道:“我已决议奉太后懿旨,开城投降,迎接郭公入朝!有不从者当逐出朝堂!”
可惜刘承勋虽是皇子身份,但病体沉疴声音细弱,而且至今也没有得到正式的王爵封号,威望不足,难以震慑当场。
依照刘承右凉薄的心性,绝对不会在刘承勋活着的时候封王,以免给他培植势力的机会。
所以刘承勋到现在也没有封爵,官方身份是检校太师兼任侍中,清贵却不掌实权。
“太后驾到!”
一声尖细高亢的唱喏声突兀地响彻万岁殿,一众朝臣急忙回身望去,只见一身白素裙裳的太后李三娘,在内宫太监张规的搀扶下跨进大殿。
苏逢吉整理袍衫上前拜倒,苏禹圭和其余朝臣急忙站朝两侧。
“恭迎太后!”众臣见礼。
刘承勋扶着宦官的手臂急忙上前,想要拜倒,张规跨前一步拦住,低声道:“太后有命,殿下无需大礼,回榻上安坐便可。”
刘承勋忙感激地道:“多谢太后怜悯。”
李三娘微露笑意,朝他颔首,径直从众臣中间走过,一直走上皇陛玉阶,站在龙椅前。
看了看那涂抹金漆的九龙位,李三娘转身直面众臣。
大殿内一派肃静。
李三娘清冷且澹漠的声音响起:“予已决议,打开宫城,迎接郭公入朝!由苏逢吉、苏禹圭两位卿家率领五品以上京官,代表朝廷和予在朱雀门迎候!其余百官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应声。
李三娘扫视群臣,目光变得凌厉了几分:“凡是不遵予懿旨之人,一律革职下狱,听候有司裁决!”
群臣里原本有几个想要出言反驳,听到此话当即闭嘴不敢多说。
苏逢吉拜倒,高声道:“谨遵太后懿旨!”
苏禹圭心里大石落地,跟着拜倒高呼。
既然太后做主,下令开城投降,他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大大方方去朱雀门迎接郭威和邺军便可。
是非骂名,落不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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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开封外郭城迎春门,门洞内外的大火刚刚被扑灭,城门被烧得坍塌大半,内墙被烧得漆黑一片,还在冒着缕缕黑烟。
何福进的兵马已经接管了迎春门,正在清理战场,搬运尸体,运送伤员集中救治。
“吁吁~”
两声马匹嘶鸣,赵弘殷和赵匡胤父子骑马赶到。
跃下马背,急忙朝城门洞跑去。
“大郎快些,随为父迎接郭公入城!”赵弘殷一边跑一边整理衣甲披袍。
“父亲无需着急,邺军弟兄说,帅旗还未入城,想来郭公还在营外。”赵匡胤笑道。
赵弘殷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声道:“真不懂事!哪怕郭公帅旗还在十里之外,你我也要早早恭候在此,这样才能让郭公看见咱们赵家的诚意!”
赵匡胤无奈笑笑。
“快看,郭公帅旗来了!”城门下,赵弘殷远远看见城外甲士攒动,旌旗招展,当先一杆青色郭字大旗威风凛凛。
赵弘殷深吸口气,正了正盔帽,系紧颌下盔帽绑带,清清嗓,垂头肃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神情恭敬到了极点。
赵匡胤偷瞟老父亲的做派,有些想笑又不敢。
赵弘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压低声:“入了这座城,郭公半边屁股已经坐到了御位之上,我父子当以天子之礼参拜,决不可大意!”
赵匡胤心中凛然,急忙肃然道:“父亲放心,孩儿省得!”
赵弘殷叹了口气,都都囔囔:“想当年同在先帝麾下效力,郭威见了老夫还要称一声老哥哥,在老夫面前端茶倒水的活没少干,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老夫还得跪下磕头称臣....”
赵匡胤听得想笑,看看老父亲熬得通红的双眼,鬓边的白发在寒风里飘扬,又有些心疼,可怜老父亲一把年纪,还要为赵家的前途奔波。
赵匡胤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快成长起来,成为支撑赵家的大梁。
帅旗临近迎春门下,赵弘殷二话不说一撂披袍屈膝跪倒,叩头大声道:“末将赵弘殷携子赵匡胤,恭迎大帅入城!”
赵匡胤也跪地俯首,只见有几匹马停在他们身前,却看不见马上之人。
安静了一会,无人应答,只听得到战马呼气的声响。
赵弘殷心头一凛,惴惴不安,再度高声道:“末将赵弘殷携子赵匡胤,恭迎大帅入城!”
有一人翻身下马,快步朝他们走来。
赵弘殷抬眼一瞟,来人身穿青衫外披裘袍,并非想象中金盔金甲的装扮。
而且看他的脚,也不像是个军汉....
正疑惑间,赵弘殷只听头顶响起温润嗓音:“赵老将军快快请起,元朗兄快快请起!”
赵弘殷抬头一看,傻眼了。
只见来人是一个相貌俊美,满脸温煦笑容的青年。
“朱秀?你....”
赵匡胤怔了怔,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朱秀。
朱秀笑眯眯地搀扶着赵弘殷起身,又贴心地帮他拍拍两膝处的灰土。
“晚辈朱秀,见过赵老将军!”朱秀拱手揖礼。
“你....”赵弘殷指指朱秀,又指指他身后的帅旗,似乎非常不解,想不通为什么和帅旗一起出现的是朱秀。
朱秀忙笑道:“赵老将军有所不知,郭公和柴帅已经先一步入城,在下奉命护卫中军帅旗,押运后军粮草辎重,随后入城。”
赵弘殷咂咂嘴,抚了抚额头,脑门上还有些红印子,沾了些碎石子,都是刚才磕头磕出来的。
朱秀一脸歉然,抬起手想要帮赵弘殷擦拭干净。
赵弘殷道了句“不用”,伸手挡开,自己抹掉额头渣滓,眼神无比幽怨地瞪着朱秀。
亏他不明就里一顿磕头,当真是亏大了。
朱秀无奈笑笑,总不能让自己再磕回来吧。
“爹,这位便是泾州朱秀。”赵匡胤也颇有些恼火地瞪了瞪眼睛,没好气地介绍道。
朱秀再度揖礼。
赵弘殷捋捋须,干咳一声笑道:“大郎时常在老夫面前提及,泾州储帅乃当世英才,今日一见果然有金玉之貌!”
朱秀眉梢微挑,听出赵弘殷几分言外之意,是说他相貌不俗,就是不知有没有真才实学。
这赵老头还真有些小家子气,明显是在为刚才吃亏磕头揶揄他几句,找补些许颜面。
朱秀也不跟他计较,微微一笑道:“不敢当赵老将军夸奖。老将军戎马半生,威名赫赫,堪称我辈行伍中人楷模!晚辈与元朗兄以兄弟相称,今后当敬老将军为长辈,希望有机会可以聆听老将军教诲。”
赵弘殷捋须面带得色,这几句不咸不澹的恭维话倒是说得他颇为受用。
“贤侄客气了,往后经常与大郎一起回府,老夫对你泾州的事也很感兴趣,咱们共同探讨探讨!”赵弘殷笑道。
“敢不从命!”朱秀揖礼。
“不知郭公和柴帅去了何处?”赵匡胤顾不上寒暄,急忙问道。
朱秀轻声道:“司徒府。”
赵匡胤哑口无言,和赵弘殷相视一眼,露出些苦笑。
郭威回司徒府看看,这个时候恐怕无人敢去打扰。
他们还想第一时间拜见郭威,以此体现出赵家的恭顺,看来也只能作罢。
朱秀看看二人,笑道:“郭公令魏军师和监军王峻主掌军务,一切事宜等郭公和柴帅离开司徒府再说。在此期间,若无要事,不得前去打扰....
也请伯父和元朗兄放心,等在下入城去了司徒府见到郭公,会找机会提及伯父和元朗兄在迎春门恭候的事情。
夜里战事,也多亏赵家相助,这些功劳,郭公一定不会忘记。”
赵匡胤道:“既然郭公有严令不许前往司徒府打扰,你如何去拜见?”
朱秀笑道:“郭公许我便宜行事之权,让我无需通报,随时可以前去拜见。”
赵匡胤和赵弘殷相视一眼,赵弘殷捋捋须,看向朱秀的眼神多了些正视之意:“既如此,就有劳贤侄代我父子向郭公问安。”
“伯父放心!”
赵匡胤搀扶赵弘殷上马,抱拳道:“兄弟多谢了,等见到柴帅,也代我问安。”
“元朗兄慢走!”
赵匡胤点点头,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神色,翻身上马,和赵弘殷驾马奔回城中。
朱秀目送他们远去,挥挥手示意潘美继续护卫帅旗入城。
“小官人!”
胡广岳和陈安赶来,陈安一见朱秀,激动得跪倒在地。
朱秀带着他们走朝内城墙一侧无人处,仔细打量他一番,用力拍拍他的肩:“一别快两年,你们辛苦了!”
陈安红了眼圈,抹抹泪哽咽道:“为小官人效命,属下万死不辞!”
朱秀点点头,沉声道:“开封经营不易,你们的功劳我都记得,等到大帅入朝,我一定为你们争取应得的奖赏。”
陈安急忙跪下道:“属下不求升官发财,只求一辈子跟随小官人!”
朱秀没好气地骂咧道:“没出息!我等追随郭公起兵邺都,一路打到这开封城,为的不就是功名富贵?往后没个一官半职,你如何为我效力?如何在这开封城混?还想当个白身?说出去都给我丢人!”
胡广岳捂住嘴憋笑,陈安面红耳赤,吭哧道:“小官人教训的对,是属下目光短浅了。反正小官人让我当啥官我就当啥官,不管当啥官,我陈安只为小官人效命!”
朱秀撇撇嘴,抬手示意他起身。
“马庆呢?”
朱秀狐疑地盯着他。
陈安咧嘴,嗫嚅了半天,苦笑道:“他....他说要去追查李业下落,就....就先不来见小官人了....”
朱秀骂道:“放屁!除了陕州节度使李洪信处,李业还能往哪里跑?陕州节度副使是符家的人,我早就派人送信给符氏,请符氏帮忙警告李洪信,不允许收留李业,我就不信李洪信还敢拒绝!
李业早晚是个死人,还用费力气追查?赶快让马庆来见我!”
陈安吭哧着不敢应声,胡广岳苦笑道:“马庆在老鸦巷口收拾旧宅子,说小官人入城没地方住,先把以前盛和邸舍的宅院收拾出来,请小官人歇脚....小官人有什么话,还是见了马庆再问吧....”
朱秀看看二人,严肃地道:“你们老实跟我说,马庆究竟伤得如何?”
陈安苦叹道:“三哥不许我们跟小官人说,小官人去见了他便知。”
朱秀心头一沉,有些不详的预感。
他知道老鸦巷的堂口被李业派禁军捣毁,藏锋营死伤惨重,不得不紧急从洛阳调派人手。
马庆落入李业之手,陈安侥幸逃得一命。
李业捉住马庆一定会用酷刑折磨他,可究竟伤到什么地步,朱秀不知道,胡广岳一直支支吾吾不敢说。
朱秀深吸口气:“走!去老鸦巷!”